这样的一个人,席豫不觉得能够说服他背主另投。杜晓就算投靠四皇子,也只是为了救儿子。投靠过去,也没为四皇子办成什么事,反倒是让四皇子更遭皇帝忌讳。
杜晓但凡会为自己打算,隔壁的豫州就有学习的榜样,那就是让自己落入了如今这尴尬又危险的境地。
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死心眼。
可是席臻、骆乔和骆意这三小鬼,跑过来说服他招揽杜晓,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天天堵他。
不过三个小鬼也不是无的放矢,给出的理由还挺充分。
东魏能征善战的将领,死的死,贬的贬,被皇帝霍协猜忌得已经不剩几个了。
东魏,别说是二十年前了,就是十年前都比不上了。
若是招揽了杜晓,不仅是断了东魏的一条臂膀,还是刺向东魏的一把刀。
就算招揽不成,也可以离间了他们君臣。
物伤其类,说不定豫州的高凤岐会自乱阵脚。
总归不是个赔本买卖。
席豫想了又想,倒是觉得可行。
还有,既然要离间,潜伏在兖州的各路细作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给霍协加一把火。
骆乔还给出主意,要不咱们派人三不五时刺杀杜晓,推给东魏皇帝。时不时在杜晓身上捅上一窟窿,就不信他还能对东魏皇帝死心塌地。
席豫听了,半晌无语,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混世魔王,这主意实在是太……无耻了。
嗯,无耻得还不错。
席豫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办法,难度有点大,杜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兖州这边还没有商量好招揽的办法,东魏已遣使求和。
接连两年的战事失利,对东魏军心打击很大。尤其今年还是杜晓再披战袍,可濮阳、顿丘两城连失,范县还是主将杜晓亲自督战,也大败退守。就清河郡勉强支撑住了,那也得归于冀州顾缙的冒进。
还有一个让东魏不得不停战求和的就是,今年大旱,粮食欠收,支撑这次相州的军费开支已经是很勉强了,而为了弥补国库上的亏空,一些疆臣横征暴敛,引发民怨,不少地方发生了民乱。
时机也是太凑巧了。
求和的使臣一出发,东魏皇帝就下令召杜晓邺京,作为战败之将,杜晓此次回邺京恐怕前途未卜。
“你真不担心令尊的安危吗?”
骆乔又来找杜鸿渐愉快地玩耍。
愉快的只有他们,杜鸿渐听皇帝召他父亲回邺京,是心乱如麻。
“我就算担心又怎么样?我人被困在这里,我能做什么?”杜鸿渐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苦涩。
席臻说:“写信给令尊,叫他别回邺京。直接来我们鲁郡与你团聚呀。”
“我怎么写信给我爹?”杜鸿渐白了席臻一眼。
“别装了,”席臻说:“你暗中与令尊通信。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
“嘿嘿,早就被我们发现了。”席臻得意洋洋。
杜鸿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还以为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没有被人发现。没想到是他天真了。
“我没有跟我爹说什么,我只是让他救我而已。”杜鸿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自己与父亲的通信,自认没有什么特别的。再说了,他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就算想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如此一想,他一下子又理直气壮了。
席臻道:“你是没有跟令尊说什么,可是给你传信的探子那说的可就多了。你想不想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杜鸿渐闭上眼,并不想听,装死。
“等令尊回到邺京,你们皇帝会将他下狱。战事失利,又爆发多起民乱,你们的皇帝总要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那肯定就是臣子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令尊。先是下狱,待看朝野反应,再决定是秘密处死还是弃市。”骆乔忽然说道。
“你……”杜鸿渐兀自强撑着反驳:“你这只是猜测。”
骆乔道:“如果自欺欺人能够让你好受一些,那没错,一切都是我猜的。”
杜鸿渐心绪大乱,摇头:“我不信陛下会昏庸至此。”
霍协的确还没有昏庸到这种程度,他临危授命杜晓,是只道朝中能用的将领不多了,对杜晓多少还有一丝信任。
城中处处流传杜晓通敌叛国,故意战败,传得有鼻子有眼,霍协再气也忍住了,先把人召回来问话,再做定夺。
然而霍协想得再好,也架不住他的儿子们帮他做了另外的决定。
杜晓接到召令就卸甲返京,却不料在半路上遇到皇帝身边影子卫,说是奉了皇帝命将他秘密处死。
杜晓不信,在心腹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来逃走了,可他带着的心腹和护卫都死在了影子卫的屠刀下,只他一人逃出。
杜晓失踪的消息传到邺京,霍协大怒,当即下令发海捕文书。
然后又是他的儿子们帮他,他下令叫人把杜晓捉拿归京受审。但是他的儿子们帮他改成了,捉拿杜晓,生死不论。
真是好一帮孝子。
第103章
潮湿阴暗的山洞里, 杜晓靠着崎岖肮脏的山壁,把偷来的烈酒喷在腿上的伤口上,然后再倒了一些在撕成条的布巾上面, 把伤口包扎起来。
他伤到了左边的大腿, 被人横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凭着不要一条胳膊的狠劲儿杀出了重围, 可并没有逃出生天。
十一月的相州天气寒凉, 淅淅沥沥的冷雨, 让杜晓的处境雪上加霜。
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后,又艰难的把胳膊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他手边没有伤药, 又不敢去医馆找郎中, 各地已经发下他的海捕文书,他看到了。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皇帝会下令杀他, 他知道皇帝猜忌他,他以为顶多就是把他软禁起来, 不会要他的命。就算真要他的命,明明已经召他回京,等他到了邺京再下狱问罪, 这才是正常的流程。怎会让影子卫在路上劫杀他。
可影子卫是真的, 杀他也是真的, 他原本还想他回邺京找他岳父帮忙,想办法进宫面见皇帝。就算真是皇帝要他死,也请给他一个罪名, 而不是让他不明不白死在路上。
可是看到海捕文书的那一刻, 他彻底绝望了。
皇帝是真的要他的命。
他逃亡了近两个月,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想尽一切办法给在邺京的岳父送了信,可是半点回音都没有。
天色渐渐黑了,山洞外面又下起了雨,杜晓已有两、三日没有进食,肚子咕咕叫着提醒他。
他闭上眼,喘息了许久,感觉伤口好像没有那么痛了才撑着山壁勉强站起来。
他必须出去找点吃的。
吃了东西,伤口才能快点恢复,才有力气继续逃亡。
他不想死。
更不想不明不白的死。
杜晓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瘸一拐走出山洞,夜晚的山林危险成倍的增加,他必须要慎之又慎。
下着雨,火把没办法点,他手边又没有风灯,只能在附近转上一转,找找有什么能够裹腹的。
脚踩在草丛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杜晓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那是他先前在追杀他的人手里抢来的。
这一块草丛茂密,或许会有兔子窝。
杜晓拖着伤腿,一点点在草丛摸索,还真让他摸索到了一个兔子洞。
他心中一喜,用匕首和树枝轮番挖,把洞口挖开后伸手进入掏。
可惜,洞中空空如也,别说兔子,兔毛都没有一根。
杜晓虽然沮丧,却没有放弃,再继续踅摸。
一阵寒风吹过来,和着雨声还有隐隐约约说话的人声。
杜晓一凛,立刻找到一处几颗树密集环绕的地方藏起来。
他放轻了呼吸,仔细听着所有能听到的动静,也戒备着四周的环境。
不多时,他听到果然是有人在说话,来人似乎还不少,他四下里看,算着能不惊动任何人或不是人的东西而可以偷偷逃走的路线。
他在这山上已经落脚有十天了,多周围比较熟悉了。
“下着雨,还客栈睡觉不好吗?非要跟出来。”
“我这不是怕你们大晚上上山遇到老虎熊罴什么的,那我可以一拳把它们打飞嘛。”
杜晓准备从侧边悄声走的动作一顿——怎么会有小姑娘?
“杜晓真的躲在这山上?张叔,您的人没弄错吧?”骆乔把挡路的树枝扒拉来,再举起风灯照路。
“你信不过阿彪,还信不过我?”张瑾笑着说:“这山,我以前也藏身过。”
骆乔啧啧:“东魏怎么动不动就喜欢追杀人,敌人追杀,自己人也追杀。杜晓,惨。”
张瑾淡淡道:“魏之先祖本是北方极寒之地的野人,逐渐南迁才得到一点儿教化,总归是教化不全。”
“原来如此。”骆乔用棍子捅了捅前方草丛,惊出了一只兔子,她惊喜一呼:“兔子!”
躲在不远处大树后面的杜晓听到,莫名有点儿嫉妒。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兔子洞掏了个空,别人随便走就能遇上兔子。
“一只兔子,你做什么如此激动?”张瑾好奇。
“这黑灯瞎火还下着雨,我们苦哈哈上山找人,总算看到一个活物了,难道不值得激动?!”骆乔还很遗憾,“可惜没抓到那兔子。”
张瑾道:“你要抓那兔子干嘛?”
“烤了吃啊,”骆乔嘿嘿一笑,“说不定我们烤兔子的香味还能把杜晓给勾出来,他应该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我们把兔子烤得外焦里嫩,洒上安息茴香,那个香味……哎呀,我想想都流口水。”
树后面的杜晓听到脸都黑了,这是谁家的丫头如此讨人嫌。
杜晓本来就又累又饿,现在更加饿得发慌,他看了一下那边一排点点灯火的方向,准备往反方向潜走。
他步子才动了两三下,忽然顿住,双目紧紧盯着前方。
他的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道哼哧哼哧的呼气声,是一头体型不小的黑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杜晓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霉运都在这两个月当中了。
杜晓把双手举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威猛,希望能吓退那头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