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瞮听完后道:“你与户曹一同,将无主之地分发下去。”
仓曹应是。
席瞮看过城外良田的稻穗便上马回刺史府,刚到府门前就见长史迎上前来,禀:“使君,长沙王过府,正在正堂等着您。”
席瞮颔首,快步进了正堂,朝坐在左首的一位锦衣总角孩童行礼:“瞮见过王爷。”
总角孩童正是虚岁七岁的长沙王闻昱,他本是坐着无聊地玩着腰间玉佩,听到席瞮的声音立刻跳着站了起来,给席瞮回了一个礼,道:“席使君安好。”
席瞮请闻昱入座,问道:“王爷可是为前往建康京一事而来?”
今年元嘉二十五年,宋皇闻燮四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各地藩王、封疆大吏、附庸邦国皆往建康贺寿。
长沙王现在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也得亲往贺寿,这不是来刺史府商量同席瞮一起去建康,路上好有个照应。还有就是,先生说他这是第一次去建康朝贺,他年纪又小,未免叫人看轻,与席瞮同行可以沾点儿襄阳席的光。
若非这样,闻昱是不想来刺史府的,他有些怕席瞮。
三年前席瞮初到长沙郡,长沙王府的老王妃与当地士族联合起来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却被他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拔干净爪牙,老王妃被幽禁在王府,士族们乖乖上缴课捐,生怕慢了一点儿就被席使君找到借口又讹一笔。
“不知席使君何时出发,我与使君一道走,可好?”闻昱小心翼翼问。
席瞮道:“在下已定三日后卯正出发,王爷意下如何?”
闻昱赶紧点头:“好好好,我早已收拾妥当,三日后同使君一起去建康。”
席瞮送走长沙王,叫来别驾把一些要紧的事情吩咐下去,就回到住所开始收拾行李。
他自牧湘州起至今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去,给亲友准备的土仪堆满了院子,为拉这些土仪马车都准备了五辆。
书房里摆着几只大小不一的锦盒,则是他为家人和几位挚友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一件一件检查过后见其收入箱笼中,数一数,发现少了一件。
“立德,”席瞮唤贴身伺候的小厮,“我那个戗金檀木盒呢?”
立德忙回答:“使君,您放在卧室里了,小的这就给您拿来。”
席瞮颔首,不多时小厮捧着一个黑漆戗金蝠纹盒回来,交到席瞮手上。
席瞮打开,从盒子里取出一把样式古朴的短刀,别看刀鞘朴实无华,刀刃却闪着锋利的寒光,刀柄的底端有一个机关,装上配套的圆杆短刀瞬间变长兵。
这是他为兖州的小姑娘准备的礼物,今年她及笄。
确认无误,席瞮把盒子放进箱笼里,箱笼锁好。
三日后,出发回建康京。
宋国皇帝大寿在七月,从四月开始建康京就热闹了起来,临近万寿,各国使臣尽数抵达,就更是热闹非凡了。
州牧也回来了大半,席瞮回到家中时,他二叔席豫比他还先一步到。
“二叔。”
“咱大侄子的变化可够大的,”席豫拍了拍席瞮的肩,对父亲和大哥笑着说:“我差点儿没敢认。”
三年时间,席瞮的变化的确很大,三年前还带着少年意气的他如今变得沉稳,整个人的气质从以前的明朗张扬,变成如今的温润内敛,有了阅历,不再直白得叫人轻易看透。
“大堂兄。”席臻上前跟席瞮见礼,飞快就撤到一旁。他现在在变声,嗓子嘶哑难听,都不爱开口说话。
长辈们要在屋里议事,晚辈就都出去了。
席烈一把抓住席臻的后领,说:“跑什么跑,大堂兄回来,咱们兄弟一起吃酒去。”
席臻反手握住二哥抓自己的手腕一扭,挣脱开,飞快说:“大堂兄才回来,肯定是先休息,吃什么酒哇。”
“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你的鹅公嗓,”席烈笑话弟弟,“没事儿,哥哥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不笑话你。”
席臻才不信,他到建康当天二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顿哈哈哈,气死。
早知道就死活赖着不来建康了,席臻气呼呼想,下个月骆铁牛及笄,都不知道赶不赶得回去。
第171章
兖州。
刺史不在州中, 政务由别驾魏友暂代,军事由先锋、跳荡将军和辎重营都尉共决。
驻东平郡先锋将军骆衡、驻巨野泽跳荡将军顾信先后抵达鲁郡,在州衙与辎重营都尉袁芳共商州中防务。
骆将军的妻小也随同到了鲁郡。
到鲁郡的第二日, 林楚鸿就带着琴棋书画四墨和十来个力士上廛市采买, 大有搬空廛市的架势,还特意赶了两辆车来。
女儿的及笄礼可不能马虎, 原本计划是在东平郡家中, 请席豫之妻尤夫人为正宾。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皇帝大寿,召诸等藩王、州牧进京贺寿,席刺史一家都去建康京, 席使君临行前又把骆衡叫来鲁郡。
骆乔的及笄礼就挪到了鲁郡骆宅里, 正宾请的是重甲军将军周访之妻尹夫人,两家虽没有结成姻亲, 但感情还是很好。
随着骆乔长大,来问她婚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今年,眼瞅着就要行笄礼了,上门的媒人差点儿没把骆家的门槛踏平。
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 林夫人并没有在为女儿相看亲事, 但凡有人来问都婉拒了。
林楚鸿倒不是不想给女儿相看亲事, 是骆乔不愿意。
“豫州尚未收复,何谈儿女情长。”骆乔挺胸抬头,感觉自己特别威风凛凛。
她这三年长得飞快, 身高已有六尺六寸, 比寻常男子还高一些,因常年习武, 身体修长有力,脸上的线条不似儿时那样圆嘟嘟的,整个人英气十足,唯独一双葡萄眼还透着小时候那种可爱模样。
骆意很捧场地给姐姐鼓掌。
骆衡也鼓掌:“好,我儿有志气。”然后就被妻子瞪了,摸摸鼻子转向别处。
林楚鸿也不强迫女儿,只道:“你这要是在东魏,明年我和你阿爹就得交罚钱了。”
骆乔下巴一扬:“东魏也就那样吧,惯会搞些歪门邪道敛财,无怪西魏总喊他们逆臣。”
骆意点头:“姐姐说得对。”
“嗷……”一旁蹲坐的骆找找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也跟着老虎头上下点。
林楚鸿拿一双儿女没办法,一人给了一个暴栗,顺手还给了骆找找一下。
“嗷?”骆找找歪了歪大头。
骆乔及笄现在算是骆家的头等大事,吴兴的三位舅舅皆带着家小来了,远在江州安成郡的三伯骆爽让长子骆肃带着妻子观礼,建康那边因皇帝大寿不能走成国公派人送了礼来,姚莹倒是想来兖州,彭城王府派人来送信言王妃有喜,她又惊又喜地去看望女儿,看女儿孕吐得厉害心疼不已,最后没能成行。
骆鸣雁派人来鲁郡送礼,写信告知骆乔她要当姨母的喜讯。
这三年,骆鸣雁过得还不错,闻绍虽然因不能入朝日日暴躁,对她这个妻子却是真正做到了爱重体贴,再大的火气也没在骆鸣雁面前发过,彭城王府里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让骆鸣雁看着烦心。
不管闻绍是真的还是装的,现在他们有了孩子,骆鸣雁真的感觉到了何为牵绊,什么是夫妻一体,骆鸣雁也开始真心实意地为闻绍考虑了。
她把心情都写在信中告诉骆乔,告诉她不必为她担忧,她现在的日子很好,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骆乔把信看完,拿起盒子里彭城王夫妇送的贺她及笄的礼物,是一支莲花镶彩宝金簪,华贵精美异常,看得出来彭城王即使被软禁三年还是有些家底的。
“大姐姐……”骆意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话起了个头又没了下文。
“行啦,别多想,”骆乔摸摸弟弟的脑袋,“想太多了容易长不高。”
骆意幽怨地瞅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姐姐一眼。
骆乔的生辰在八月初六,七月下旬那些不能来观礼的交好人家陆陆续续送来了贺礼,骆宅十分热闹,家中仆役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就连鲁郡的百姓听闻他们的骆大姑娘要及笄了,也都是喜气洋洋的,看到骆宅的人出来采买连连道恭喜。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骆衡却眉头不展。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晚间要休息了,林楚鸿关切地问骆衡。
骆衡脱靴子的动作顿住,轻声道:“斥候来报,东魏有异动,邺京有军队南下。”
“东魏这是……他们派了使臣来给陛下贺寿……”林楚鸿瞬间皱了眉,“暗渡陈仓吗?”
骆衡道:“很大可能。东魏现在是他们二皇子一派占据上风,那位一直是主战的中坚,这几年年成好,他估计又有想法了。”
东魏二皇子霍群当初就是靠着军功从大皇子手里分了权,是东魏朝廷乃至四国之内都响当当的战争狂人。
东魏老皇帝沉迷炼丹求长生,朝政都不管了,由大皇子霍绅、二皇子霍群以及太尉楼钦分管。
老皇帝七十多,这两个年纪最大的皇子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时常担心自己争到皇位却活不到继位那一天,都铆足了劲儿在争取八大姓的支持,想把老皇帝变成太上皇。
“东魏的大皇子开春大病了一场,邺京那头送来的消息说是一直没养好,二皇子趁势打压了不少大皇子派的。八大姓也隐隐有向二皇子倾斜的意思,毕竟大皇子身体不好又拿什么去争。”骆衡道。
林楚鸿说:“东魏那位二皇子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吧。”
骆衡点头:“那两位前后不过相差半岁。”
林楚鸿帮骆衡把发髻拆下,用篦梳仔细把他的头发梳顺,边说:“东魏的八大姓为何不扶持一个年轻的皇子呢?他们前头几个皇子年纪都大了,万一哪天没了,他们岂不是做无用功?”
骆衡笑:“他们怎么会没去扶持年轻皇子,年长者有年长者的优势,八大姓是两头抓。”
林楚鸿说:“东魏要是能有个年轻的皇子脱颖而出,与大皇子、二皇子分庭抗礼,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东魏的那些皇子……”骆衡摇摇头,发出他女儿的嘲讽:“也就那样吧。”
林楚鸿被逗笑,夫妻二人睡下。
过了两日,斥候送来的消息更不乐观了。
东魏相州和豫州都有军队调动。
州衙里,顾信把斥候送来的消息摊在桌案上,案旁挂着一份舆图,他拿手点了点舆图上白马县的位置,说:“白马一直是尚永年驻守,五月时换了郭庭,此人比尚永年作战勇猛,咱们以前也在他手里吃过亏,可以推断,豫州至少三月就在准备了。”
骆衡沉吟:“邺京的大皇子二月生的病,若是按推断的邺京三月就开始准备南攻,五月豫州郭庭换了尚永年,半年时间,我们这边收到的消息却寥寥,干办处那边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张瑾都出了纰漏,那……”袁芳忧心忡忡,“非同小可呐。”
顾信一拍桌子,忿道:“少了干办处的情报,就等于少了一只眼睛。张恶鬼干嘛吃的!”
“先别着急上火,”骆衡问袁芳:“给使君送信了吗?”
袁芳道:“前日就连夜送信去建康了。”
骆衡道:“老周那边已经在备战,待会儿,老顾和我一块儿去长风巷看看情况,德馨,你准备好粮草辎重先行。”
袁芳道:“要打?”
骆衡和顾信一齐说:“九成要打。”
袁芳捏了捏眉心,去找别驾和仓曹了。
骆衡和顾信去了长风巷,长风巷左边第五间院子是干办处设在鲁郡的一个联络暗桩,东魏、西魏的消息就是从这个暗桩源源不断送到刺史府的。
两人到了院子先是敲门,没有人应门,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两人对视一眼,按理说不应该没人驻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