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乔挑眉:“嗯?”
骆武磕巴了一声:“那、那是你堂弟!”
骆乔道:“所以我只是‘轻轻的’把他扔出去了,否则……”
否则怎样,没人敢问。
在恐怖的巨力面前,骆武不敢摆什么长辈架子,他怕骆乔把他也给扔出去。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一位族老抢在骆广之和胡元玉之前出声,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再劝骆乔:“乔娘,一家子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好好说话,啊!”
“八叔公既要我好好说话,那我便说一句。”骆乔走到堂中,直面祖父母,说:“祖父说子大分家,几位姑姑也都是祖父、祖母的孩子,合该一同分家。”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骆广之四子四女,四个女儿一嫡三庶,这次回来的是嫁得近的一嫡一庶,另外两位姑姑一位嫁到始兴郡骆家族地,一位嫁到更南边的南海郡。
行三的那位庶出的姑姑原本也不愿意来,是被大姐用话赶着来的。
大姑姑觉得她一个人回娘家显得她上赶着没面子,她肯定是要帮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的,只是!
外嫁之女回娘家析产,还有这等好事?!
嘿,别说,大姑姑很心动,这天降横财谁不想要啊!
“胡闹!”骆广之怒斥,大姑姑才升起的蠢动瞬间灭了。
姜世伯哈哈大笑:“女子出嫁那就是婆家之人,回娘家分家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姜世伯,你的女儿都不是你的,是别人的?伯母同意此言吗?”骆乔此言乍听没什么问题,细品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乔娘,休得胡言。听你祖父、二伯三伯怎么说。”那位八叔公无力道,让你好好说话别动手,不是让你胡言乱语。
“是胡言么?几位姑姑难道不是祖父的孩子?”骆乔用八叔公的话来堵八叔公:“一家子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几位姑姑始终姓骆。”
八叔公恼道:“她们是外嫁女!”他指着骆乔:“就是你,今后嫁人了,也是别人家的!”
“嗤!”骆乔嘲讽一笑:“八叔公,女儿不是你们的工具,几位姑姑既然姓骆,是祖父的孩子,就可以分家析产!”
骆鸣雁适时出声:“我觉得小乔说得完全没问题,不知道二位姑姑心中如何想的,愿意同兄弟们一同分家析产吗?”
她一番话,将矛盾的中心转到两位姑姑身上,所有人都看向二人,二人没想到话会转到自己身上来,三姑姑一脸惶然,大姑姑则疯狂心动。
“叫你们说,你们就说,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么。”胡元玉“提醒”她们。
心里怎么想的?我觉得小七说得挺对的,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就因为是女儿,就是外姓人了。那娘家叫我帮忙时也从没说过我是外姓人。
大姑姑在心里嘀咕,到底不敢说出口。
谁不乐意多一笔银钱田庄呢,可娘家父母兄弟都不会同意,甚至还会觉得她们心大了,若是传了出去惹的得家厌弃,后半辈子就完了。
大姑姑想明白也就不心动了,不是自己的还是不要惦记得好。
她暗暗瞪了一眼骆乔,心中很是埋怨。
她不觉得骆乔是在帮她们,不过是与二房争产拿她们作筏子罢了。
“我们是外嫁之人,娘家事我们怎好插嘴,分家析产乃大事,一切听父亲安排吧。”大姑姑一推四六五,把烫手山芋扔到骆广之手上。
三姑姑完全没意见,大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真就只是来凑数的。
“小七,你坐下。”骆广之乜了骆乔一眼,唯恐天下不乱。
骆乔耸耸肩,大马金刀地坐下,浑身上下都写着“祖父你的决断我要是不满意就别怪我发狠”的不和谐,就很会吓人。
这不,对面的姜世伯还想阴阳怪气点儿什么,被她一眼给吓得把话吞了回去。
骆广之朝左边一排一一看过去,他有四子,他不否认他更偏爱嫡出的,对庶子的教导从不上心甚至不时打压,因为他不想庶出的越过嫡出的去。
有人劝过他,不管嫡出庶出都是他的儿子,同样优秀家族才能更加壮大,但他有自己的看法。
武帝开国封景、武、成、平四位一品国公,目的是想要打破朝堂上士族权力极盛的局面,可后来呢?他们这四家是什么结果呢?
景国公一家死绝。
武国公也死得家中仅剩一位男丁,现在还是个舞勺少年,能不能长成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他的长子,他的骆文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却被疯马踏死,这真的是意外吗?
在出意外之前,骆文才上疏皇帝设明堂,由天子垂坐,拔擢有能之士为明堂常侍,为天子读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为皇帝培养心腹重臣,分把持朝政的门阀之权。
奏疏送上才三日,骆文就出了意外,这怎能不叫骆广之多想。
就是不想在朝中太显眼,有骆文一个顶门户的,骆广之和胡元玉才会宠溺骆武,把他宠成了个废物。
哪知,天算不如天算。
四位国公唯一门庭兴盛的就只有平国公,骆广之鄙夷姚奎靠巴结门阀来升迁,他根本忘了武帝当初封赏的初衷了。
而现在呢……
骆广之一一看过去。
惊才绝艳的长子没了,甚至都没留个后;
二子沉迷美色和赌博,彻底废了;
三子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个陌生人,毫无孺慕;
四子……
骆广之闭了闭眼,他鄙夷姚奎巴结门阀,他的四子不一样是巴结门阀才有了今日。
骆乔觉得骆广之的表情很奇怪,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样子,她不知道,她的父亲骆衡流血用命拼出来的军功被她的祖父一言否定了。
骆衡二十年前宁愿受家法也要北上兖州投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骆广之压着不让他去找中正官品评,他在成国公府你处处受人白眼,仆役不把他当主子看,新婚妻子也被欺负得很狠。
他这样连品评都没有的,初到兖州军别说校尉了,连火长都不是,纯纯的大头兵。
他为什么会被兖州刺史席豫重用,那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诚然,以骆衡的出身,没有席家提携想要坐到一州都督的位置上很难。可你没点儿真本事,席家凭什么提拔你呢,席家都看不到你。
“老大人已经不在了,也没有留个后,分家后,姚氏嫁娶与我骆家再无干系。这里有银五千两,还有南郊的庄子,都赠与姚氏。”
“老三、老四皆有官职在身,老二差了些,田产分老二七成,好叫老二一家衣食有着。老四现在是三品官,老三只是六品,老四吃点儿亏,田产老三分二成,老四一成。”
“建康的庄子和铺子除了我和你们母亲留下的,其他都归了老二罢,老三、老四总归也不回来。”
“公中的银铜老二、老三、老四平分。”
骆广之说完后,堂中久久无语。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偏心偏成这样的。
合着官职最高的就要最吃亏。
骆鸣雁从袖笼里掏出两张纸来,挥了挥:“祖父,公中还有钱吗?”
骆广之和胡元玉面色丕变——
那是骆武赌债的借据。
第210章
胡元玉万万没想到骆鸣雁会当众拿出借据, 来羞辱她的儿子。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骆鸣雁,睚眦欲裂:“放肆!你一个外嫁女岂敢对娘家之事指手画脚!”
闻绍虚扶住骆鸣雁, 对胡元玉说:“本王的妻子, 有何不可说。”
“彭城王,无论是对岳家, 还是对同朝臣属, 从未听说可对别人家私事指手画脚的。”看来胡元玉是真气狠了, 敢当面呛声彭城王,骆广之看了都要说一声勇。
闻绍很少被这般当面怼,一时竟愣怔当场, 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毛彬柄见主子吃了亏, 肯定不能干看着,当即呵呵笑了两声:“成国公夫人这话见外了不是, 什么你家我家别人家的,不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么。咱们王爷太过关心王妃, 生怕她受一星半点儿委屈,想必成国公夫人很能感同身受的哦。”
阴阳怪气大概是每个阉人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毛彬柄这一通内涵简直像是当面扇骆广之胡元玉巴掌, 骆广之狠剐了胡元玉一眼。
“毛常侍说笑了, 彭城王夫妇鹣鲽情深,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有开心。”骆广之客客气气朝毛彬柄拱手。
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宫里的那些老成精的大监常侍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虽然当场他们拿你没办法, 可事后他们总会找到地方给你使绊子,他们是相当记仇的。
骆广之如此说, 除了给双方一个台阶,还有就是提醒毛彬柄,他们也算是彭城王的长辈。
毛彬柄捂着嘴嘻嘻笑两声,尖细的嗓音笑得人头皮发麻,到底没再说什么,骆广之暗暗松了一口气,再说起骆武的赌债。
反正都被捅出来了,骆广之也懒得帮骆武掩盖,家丑外扬就外扬吧。
“赌债既是老二欠下,就老二自己想办法还吧。”
去外头看小儿子有没有摔伤,确定没大碍后才折回来的姜云梦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
“父亲,您在说什么?”姜云梦不敢信地问道。
骆广之不答,骆乔帮忙说:“祖父说,二伯父欠下的债,叫二伯父自己想办法去还。”
姜云梦看向骆武,后者打着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尖叫一声:“父亲,母亲,说好了你们帮阿郎还钱,我们才同意分家的,你们怎么敢出尔反尔!”
姜家人都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什么赌债,骆鸣雁把两张借据递给大舅看了,姜家人问姚杞要来看,一眼就被其上的金额吓到。
骆武是疯了吗,欠这么多钱!
胡家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也惊呆了,悄悄瞅了眼姑奶奶胡元玉,继续当透明人。
“老二,你是质疑父母的决定吗?”骆广之不问姜云梦,问骆武。
骆广之原是想帮骆武把赌债还了,只是他把儿子叫来问话,看儿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的混不吝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小到大,骆武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帮他兜底,甚至二十年前他卷入挪用修行宫的银子这样祸及全家的罪,骆广之也为他把巨额的银子填上又交了钱赎罪,他就觉得无论他闯了什么祸他爹都可以帮他摆平。
因此,面对父亲的质问,他很无所谓,他笃定他爹不会不管他,甚至还嬉皮笑脸地说:“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您可就我一个嫡子了,您可得帮帮我,不然那些追债的会打死我的。”
骆广之被铺天盖地的失望所笼罩,终于认认真真审视起骆武来了。
以外人的角度来看骆武,此人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不知上进,且品行不端、任放为达、性情酷恶,犹如一滩烂泥,叫人近而恶之。
不能再想,骆广之拳头都硬了。
可这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够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