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曾秋萍没奈何,只得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见外头站着一个样貌出众的小姑娘,曾秋萍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不过看着这张脸,曾秋萍下意识的不喜欢。
或者说,曾秋萍不仅仅对这张脸,而是对所有长相出众的女孩子都没好感。
主要因为她家老刘是厂长,亲戚、下属,想着法儿的想塞进来的漂亮姑娘不老少,要不是有她在这里挡着,曾秋萍就不信,老刘能一直把持的住。
曾秋萍的眼神很是警惕:“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你好,孙副厂长家是这儿吗?”程晓珍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我爸刚叫我去邮局取信,正巧看见有好几个咱们厂的,我就一起拿过来了。”
程晓珍手里的信封全都是假的,里头装的全是白纸,不过她像模像样的在信的封面上写了人名,还盖了自己用萝卜刻出来的戳,看着像模像样。
一听她是送信,且不仅仅送一家,曾秋萍脸色好看了很多。
“我家不是孙副厂长家,你这信里都有谁呀,我看看有没有我女儿的信。”
“您拿去看吧,全是邮递员给我的,不知道都有谁。”
程晓珍大大方方的将信递过去,人站在门口并不进屋,很是懂规矩的模样。
曾秋萍见她脸都给冻红了,接过信封快速翻动起来,心里对着个姑娘观感好了一些。
“这里面没有我女儿的信。”曾秋萍有些遗憾。
这些信封都是程晓珍写的,她还刻意用了不一样的笔迹,里面有谁没谁,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她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您一定很想您女儿吧?”
曾秋萍又重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跟前的姑娘和她女儿一般大,语气骄傲道:“是挺想的,不过我女儿在外头读大学呢,和你这种连工作都没有的姑娘可不一样!”
程晓珍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并进行了适当的吹捧。
“您女儿可真是厉害呢!竟然还是大学生!”呵呵:)
“您女儿一定像您,长得又好看又聪明!”呵呵:)
“您女儿毕业以后肯定是直接包分配工作吧?乖乖,这么出息的闺女可不多见!”呵呵:)
曾秋萍现在觉得程晓珍有点顺眼了,是个还不错的姑娘,至少她看出来这个姑娘说的是真心话,而且听说她女儿是大学生,也没露出嫉妒之类的情绪。
在程晓珍询问,要不要下次她帮着代拿信封的时候,曾秋萍果断的报了女儿的学校、专业、名字。
“那就麻烦你了,我女儿在中央大学,金融系,名字叫刘莉莉。”
“不麻烦不麻烦,我记下了,回头看见你女儿的名字就给你把信捎回来。”
曾秋萍点点头,颇有一点这事交给你是看得起你的感觉。
等程晓珍借口送信从刘厂长家出来,狠狠的揉了揉笑的发僵的脸。
刘厂长家的还真是了不得,真当自己是颗葱了。
要不是为了打听刘莉莉学校和专业,她才不费这么大周折呢!
说起来也不知道刘家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对外将女儿的学校和专业捂的严严实实,就连以前和刘莉莉玩的很好的张红,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在京市哪里。
京市那么大,学校那么多,没有确切的消息,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眼下知道学校和专业就好办多了。
*
邮电局门口,有个长相格外出众的小姑娘正在打电话,她身后还排了好几个人,大多是男同志。平时不耐烦的男人,这会儿倒是安分了不少。一个个斯文有礼,活像是大学生,把柜台上的大姐瞧得险些没笑出来。
“......谢老师,这个事情麻烦你了......回头,我要是有机会去京市的话,再请您吃饭。”程晓珍拿着电话认认真真的说。
那边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程晓珍轻笑了一下。
原本排队明面上等着打电话,其实在偷偷观察她的那些人,被狠狠晃了一下神。
程晓珍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见她似乎要挂电话了,紧跟着排在她身后的人,还问能不能和程晓珍能不能跟她谈对象。
电话的另一头,谢云蔚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想提点程晓珍几句,先前她还差点跳入火坑,如果这次非要再找个人,最好还是进了大学再说。
但又怕她觉得自己啰嗦,犹豫之间,对面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听着听筒那边的“嘟——嘟——”声,谢云蔚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
“老谢,你不是吧,我就是跟你借几张棉花票,下个月就还你了,反应这么大的吗?”
谢云蔚气鼓鼓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票证,一股脑推过去:“你要哪些,随便挑吧,我有事出个门。”
张立民:“嗯???同志们,你们觉不觉得老谢不对劲?”
“早就不对劲了,也就是你才发现!”
“嘿,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啊!”
......
另一头程晓珍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对方,她暂时没有想要处对象的意识,上辈子的婚姻且不够糟心的,怎么会想要再次踏入火坑?
“哟,要不怎么说还是你魅力大呢!瞧瞧,给我发现了什么!”
程晓珍一转头,正巧同张红的眼神对上,对方眼底促狭都快漫出来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共同经历了王志华的事,张红现在对她倒是有几分朋友的意思了。
张红:“走走走,柳枝正满世界找你呢!”
“找我干嘛!”
“请你吃饭呗!她才从农场回来,听说你的事,就想找你叙叙旧,你以前不是和柳枝玩的最好?!”
柳枝啊,程晓珍想了想,那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第17章 旧友
柳家姊妹多,柳枝排行老三,和张红、程晓珍同岁,不过和两人不一样的是——柳枝是唯一一个筒子楼这一片下乡的姑娘。
下乡潮兴起的时候,柳枝13岁,刚上初中。
当时的说法是但凡有适龄的青年,且没有工作的,每家都要出一个下乡。
按说柳枝上头有个哥哥、姐姐,又都还没工作,年纪也合适,怎么着都该轮到这两个人中间的一个。可也不知道柳枝妈怎么想的,跳过了两个年纪大的,反倒让年纪最小的下了乡。
程晓珍和张红家只有哥哥年纪合适,不过两人当时已经在厂里工作了,不符合条件,她们俩呢则因为年纪过小,逃过一劫。
程晓珍记得上辈子知青返潮开始,柳枝也回城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庄稼汉和一个孩子。
“晓珍!这里!!”
柳枝穿着几年前的大花棉袄,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看见程晓珍过来,手晃得起劲儿。
几年不见,柳枝变得又黑又瘦,笑起来脸上仍旧有两个梨涡,不过程晓珍总觉得这对梨涡跟从前比瘪了不少。她边上站着一个老实巴交的局促男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柳枝弯腰将孩子抱起来,让他叫程晓珍姨姨。
孩子还不对叫人呢,张了张嘴巴啊哦两声,程晓珍还挺配合的应了一句。
她兜里没有糖,顺手摸了一块钱出来,塞孩子口袋。
柳枝的男人推拒的厉害,嘴里说的方言程晓珍一句都没听懂,不过她态度很强硬:“给孩子的见面礼。”
柳枝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头发,和老同学道谢。
张红以前和柳枝关系平平,但也跟着给了一块钱见面礼,她嘴快,又毒,说起话丝毫不顾及柳枝自尊心:“你是下乡去了,不是去充、军,怎么就黑瘦成这样?”
“那、那里比较穷,收成又不好......”柳枝结结巴巴的说。
柳枝下乡的地方在川藏一带,特别偏远,海拔又高,农作物不好成活。
倒是人人家中都养牛羊,不过那些牛羊不是给他们吃的,养大以后得交到生产大队完成生产指标。柳枝倒也吃过两次牛,可那都是无故早死的病牛。
程晓珍淡淡的瞥了张红一眼,张红很识趣的闭了嘴。
光看柳枝糙的不正常的脸颊,也知道她过得不大好,要是真的好,怎么会带着男人孩子千里迢迢来金河县。
柳枝:“......我本来想,来了就不走了,我们那儿就没个念书的地儿......咱们大人苦点就算了,我不想儿子也过得那么苦。不过......”
天知道柳枝收到消息能回城的时候,有多开心。
本来她和当地人结合了,是没资格回去的,柳枝的婆婆是个聪明人,也想让孙子过好日子,打点了又打点,柳枝的才能带着转户籍的证明、介绍信,和男人孩子从川藏出来。
柳枝满心以为街道办或许会难接受她,家里人总会帮她想办法的,哪知道她家早就没有她下脚的地方了。
柳枝妈给了点钱票,直说家里没地方住,叫她回婆家。
那语气和态度,活像是打发叫花子。
柳枝:“我想想也是自己天真,当初我娘答应我,等她退下来工作就给我,毕竟我给家里下过乡,是有功劳的。我当时就信了,哪知道我娘早就退下来了,工作直接给了嫂子,想都没想我这个在外下乡的女儿......”
柳枝的男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落寞,又黑又糙的手掌,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柳枝转过头,给了她男人一个笑脸。
说话间,点的菜已经上齐了。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端了一盆白菜炒肉、一盆炒肥肠还有一个醋溜土豆丝过来,个个分量十足,看得柳枝怀里的小家伙都流口水了。
柳枝吸吸鼻子笑着招呼两人:“快尝尝、快尝尝,我这不是赶着要走了吗,想着还没和晓珍好好聚过,我结婚的时候晓珍倒是送了好些票证给我,索性请你们吃顿饭吧,下回再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她男人也笑着把菜往两人跟前推一推。
柳枝能回城,还带上了丈夫和孩子,想来是想呆在城里的,不过她娘家没给他们容身之处。
来去匆匆的,亏得她还记得要请老同学吃饭。
张红听了有些来气:“你偶尔也硬气点!不为了你自己,就当为了孩子?本来就该你呆在城里的,结果你替柳叶、柳树下了乡,好容易回来了,娘家连待都不给你们待?”
“我家要是敢这样对我,我早闹起来了,反正我没好日子过,谁都别想过好日子!”
张红就是性格太泼辣,石全胜的妈看着面团,实则内里刁,上辈子张红可没少吃她婆婆的暗亏。
柳枝呢,面上软、实则更软,给家里吃的死死的,一辈子没进城。
现在年纪轻,身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鲜活,日子一久,年纪比看上去要老不少。
从前,程晓珍带着琳琳回娘家的时候,还听钱素梅说柳枝的男人去山里碰见了雪崩,人没了,柳枝当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应该是日子过的实在难了,柳枝写了信回来和娘家求助,要不是蒋奶奶顺嘴问了,柳枝妈还瞒着呢。
钱素梅还问程晓珍,有没有琳琳小时候的旧衣服、尿芥子之类的,大家伙收拾一包,给柳枝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