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好像这么多年从来没离开过。
程学良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他绷得紧紧的:“你来干什么?”
程国祥容貌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些皱纹和白发,气质、说话模样,和当初一模一样。程学良以为他淡忘了,其实父亲的样子早就深深刻在他心里,让他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把人认了出来。
程国祥语气关切:“我来看你,听说你脚受伤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小心着些......现在动手术了吗?医生怎么说?”
他说着看了刘敬一眼,示意他把带来的补品之类都拿出来。
程国祥确实是有备而来,补品、水果、糕饼......他带来的每样东西,都不是小县城能买到的,许多程学良见都没见过。
但是程家人也就多看了两眼,眼睛里没有半分留恋。
程学良:“你来错地方了吧?这里没你的孩子。”
他既紧张又愤恨,却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学良......我知道你在怪我,当初那些事情,爸爸都是有苦衷的.....你现在出事了,我能第一时间来看你,不就代表我对你的关心和在意?”
程国祥说话很是恳切,听得人差点都要信了。
“二十多年能不闻不问,砸个脚来看看就是关心在意了?那等你死了,我们去上坟,是不是也代表我们孝顺了?”程晓珍在门口听见这话,想也不想的顶了回去。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看程国祥已经很不顺眼。知道奶奶当初的遭遇,再看程国祥只觉得恶心。
枉他披着斯文的外衣,彬彬有礼,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关键是你烂就烂,非要烂到他们跟前来,纯属故意恶心人。
程晓珍才不会惯他。
不过,有一点她很好奇,程国祥不是个没自尊心的人,上回都被她那样骂了,为什么这次还非要来看望程学良? 一定是有什么外因驱动他,或是什么他舍不得抛弃的巨大利益......
程国祥脸色扭曲一瞬,很快恢复过来,“晓珍,你看看你,总是这么冲动,上次我和你说的,你是半句都没听进去?我是你爷爷,难道还会害你们不成?以前你们离得远,我顾不上也是有的,如今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我还不管,那我还是人吗?”
程晓珍狐疑的看着他。
程国祥看了刘敬一眼,刘敬将事先准备好,写了地址联系方式的字条交给程晓珍。
“晓珍,以后碰上难处了就来找爷爷,或者找刘敬,刘敬是厅里秘书部的,也是我的生活秘书。”程国祥又过头,“学良你也是一样,你记着,我不会不管你们,以前都是迫于无奈......”
程晓珍麻木道:“哦,生儿子也迫于无奈呗!我爸可是跟我说了,你当年领回来的孩子,也就比他小一点儿。我就奇了怪了,你是个男人,对方是个女人,当年你是怎么迫于无奈让对方怀孕生子的?”
田桃儿小脸一红,两只眼睛瞪得葡萄似的,对于这种惊天大秘密好奇得很。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程国祥的方向。
程国祥被人当众这么说,脸色青了又白,在场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总觉得他们在笑话他。
程国祥:“晓珍......”
程晓珍:“闭嘴,滚出去,再说半句话我就拿个大喇叭拉着你出去评评理,‘迫于无奈’是你这样吗?”
程国祥气的发抖,一把年纪了,竟然被个小姑娘三翻四次辱骂。
关键是,他现在得跟程家人示好,连反驳也不成,怎么就怎么憋屈呢?
于是他转过头,说程学良:“学良,你也是做父亲的,孩子还是要好好教一教。谢家是重礼数的人家,晓珍这样没规没矩......”
程晓珍挑了下眉,木着脸,“你挺有规矩的,离婚不离家?牛逼!”
程国祥心口猛然收缩,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要不是刘敬扶着他,他一准会栽个跟头。“晓珍,你......”
“滚出去!好话不说第三遍!程国祥,难道你就是这样在你新老婆跟前当哈巴狗的?也是,要是没有这手功夫,你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你!你你你!”
“我好的很!”程晓珍不想再废话了,和这种人完全说不通,她从房间走出去,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同志们,耽误大家几分钟,我有个事情同大家说......”
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大多数都是养病的病人和家属,眼下是中午正要吃午饭,本来就热闹的紧,程晓珍话一出口,不少人驻足在原地望着她。
程国祥心口疼的更厉害了,捂着脸既怕别人看出来,又不敢打招呼,灰溜溜从一旁饶了过去......
程晓珍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要想和谢家搭上线,就得把她拿下。
只要一想到搭上谢家,都能上青云,他又觉得现在再难受也值得了。
程晓珍冷眼看着他离开,转头见大家还站在原地,便笑了笑说,“水房门口有很多水,大家路过的时候,小心脚滑......”
*
到了半下午,谢云蔚也来了。
他一来,程学良整个人都精神了,之前只从程国祥的嘴里听见了“谢家”这两个字,揣测着或许和晓珍有什么关系,真见到人,知道对方是女儿的对象,程学良既满意又酸楚。
总觉得孩子还小,转眼都谈对象了。
谢云蔚亲自将程学良扶起来,说明了来意,又说自己很抱歉,昨天没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言谈之间,很是有礼。
程学良听了心里很是熨帖,对谢云蔚的观感很不错。
眼下病房里的病床已经住满人了,虽然没人闹腾,但时不时有人说话,始终觉得吵闹。
谢云蔚:“伯父,稍后会有人来帮您换个病房。既然养病,当然是越清净越好。”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谢云蔚语气恭敬,“钱都已经付了,不住的话,医院也不会退回来。”
程学良越发不好意思,“小谢,你这未免太客气,要不是晓珍说你要过来,我都准备出院了。”
谢云蔚:“伤筋动骨,哪有这么快好。伯父不用有心里负担,好好养伤,等身体好了再回家,晓珍也更放心些。”
程学良正要再说几句拒绝的话,那边帮着转病房的护士已经来了。
同病房的人听说以后,都忍不住羡慕。
“看看人家的女儿女婿,没话说!”
“你怎么不说人家儿子儿媳妇也好,老大哥,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儿女这么孝顺,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这家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个个都长这么好看......”
程学良听了这些夸赞,连日以来的憋闷都散了个干净。
女儿说的对,就不该有期待,过好自己的日子才重要。
谢云蔚怕耽搁程学良休息,没有久呆,便提出告辞,程晓珍出去送他,同他说了程国祥的事。
程晓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过来,我不信他这么闲。”
说完她转头看谢云蔚,想瞧瞧这人脸上贴金子没。
谢云蔚被她看得心跳加速,面上不动声色,“再看,我今天就跟程伯父提亲去。”
“你们谢家枝蔓就这么庞大?大到程国祥都舍得豁出去脸面了。”
要不是程国祥主动提起谢家,程晓珍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
不管是上一次,还是是这一次,看得出来程国祥对谢家挺忌惮,又爱又恨的。
谢云蔚很诚实:“好不好的,都是祖辈努力的结果,我就是一个一心做学术的研究员。他想借谢家的东风,我未必能借给他。”
“借谢家的东风?”
谢云蔚点头。
上回回去,他已经背地里调查过程国祥了。
这个人在职期间没有名声建树,倒是会左右逢源,也很会溜须拍马。
走到今天的位置,少不了后娶那个老婆娘家的帮助。
“不过,如今都没革、委会了,他那岳丈也就能在家里威风威风。程国祥现在不往上走,以后就没机会了。”
谢云蔚虽然不从政,但靠着家里耳濡目染,也知道很多。
程国祥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让他放弃自己的政治生涯,怎么会肯。
舍不得放弃,可不得拼死搏一搏。
“晓珍,这个事情其实好办的很,程国祥没什么能耐,但是该收的东西应该没少收,你要是需要......”
程晓珍指尖抵唇,截住他的话。
“云蔚,你大概没体会过底层人的生活,但是我和我的家人从来都是生活在底层的。我们这样的人,有仇必报,而且要亲手报。”
程晓珍没说的是斩断程国祥的仕途,对谢家来说很简单,但那有什么意思?
她想叫程国祥看得见,摸不着,永远呆在焦灼里,日日抓肝挠肺,回去以后还要承受家里的鸡飞狗跳,那才好玩呢。
钝刀子磨人,才知道疼。
就如他很多年前,对待奶奶那样。
第36章 一封信
程学良又在医院住了五六天, 医生说能出院了,回去以后注意别碰水、别用力,等一个月以后来把石膏拆了就行。
一听说打石膏要一个月, 中间不能碰水也不能用力, 程学良急的嘴角都要起燎泡了。
“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我总得找点事情做。装卸工的工作, 肯定干不成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没活干就会心慌。
这和早年间狠狠饿过肚子脱不了关系,程学良总觉得只有干活才能吃饱肚子。
哪怕现在条件好了一些, 这种想法仍旧根深蒂固。
程诚:“爸, 你想什么呢!肯定不能干!医生说了,要好好修养。”
见程学良不听,程诚又叫妹妹评理。
“还没回老家,这个人已经想着要去工作了, 等回头家里人都去上班了,他还不偷偷跑去当装卸工?”
程学良低着头,不吭声了,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程晓珍笑笑, 在程诚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程诚眼睛都亮了起来。
考虑到他们这次回去, 程诚和田桃儿差不多就要结婚了,趁着人还没走, 程晓珍领着田桃儿去逛百货商店。
田桃儿还是第一次逛这么大的百货商店, 里面有卖衣服的、糖果零食的、还有手表、自行车, 就连半导体都有。她瞪圆了眼睛, 压根舍不得眨。
程晓珍:“桃儿姐, 手表应该暂时买不了, 等家里头宽裕了......”
“妹子,你说啥呀,我哪儿能要那玩意儿,我就是看看......”田桃儿知道程家的情况,眼下程学良没法上班,以后家里怎么样还不一定呢。就算什么都不买,田桃儿也不没二话,她看中的是程诚这个人,又不是程家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