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清也笑不出来，难受道：“咱们两家的小姑娘怎么这么皮啊？”
教孩子书法，特意给他们戴了袖套，防止墨汁溅到衣服上，现下可好了，脸上都是墨，额头上也是，衣服上也沾着是，令人头都大了。
一般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男孩调皮，女孩老实听话，他们两家愣是反过来了。
锅包肉和小鱼弟反而老老实实站在桌边练字。
锅包肉练字很认真，小鱼弟一心想着摸鱼，写一个字休息一会儿，还不时挠挠自己的屁股。
展艾萍道：“圆圆，回去让爸爸教你洗衣服。”
小汤圆和大鱼鱼她俩玩闹了一会儿，催促自家兄弟赶紧写完，写完了她们还要跳皮筋呢。
小汤圆揉了下脸，墨汁在脸上，有点痒，她越揉，脸上越是乌黑了一团，就像是从水里挖出来的一节藕，嫩生生的小脸，染着乌黑的泥。
“哥哥，你快点啊！”
鱼鱼给自己的弟弟打气：“小鱼弟，你别偷懒！”
王小鱼：“……”他挠了挠屁股，只想坐下来，不想写字。
“弟，你赶紧写！”
沈丽清见状十分欣慰，她跟展艾萍道：“家里有个姐姐就是好，督促弟弟进步。”
她小儿子太懒了，别人推一下，他才动一下，慢悠悠地像个小乌龟，不急不缓做所有事情。
展艾萍：“我家哥哥妹妹互相鼓励。”
锅包肉把字写完了，他十分讲究，拿帕子沾水，拧干，给妹妹擦脸，“圆圆，你别动。”
展艾萍头疼，她捂住额头，有点心疼那块帕子，但她没有阻止。
帕子擦了墨，也黑了。
小汤圆的脸勉强擦白了，她开心地嘿嘿笑两下，“哥哥，跳皮筋。”
锅包肉和王小鱼搬了张小凳子，他们坐在凳子上，皮筋绕过双腿，小汤圆和鱼鱼开心地跳皮筋，王小鱼也很开心，他就喜欢坐着一动不动。
小汤圆和鱼鱼两小姑娘觉得只有她俩跳没意思，必须要让自家兄弟参与，为保公平，到底是小汤圆兄妹俩岁数大点，不能以大欺小，所以——小汤圆和王小鱼一组，锅包肉和大鱼一组。
他们两组跳皮筋。
锅包肉发现自己还比不上王小鱼，奋发向上钻研跳皮筋。
展艾萍道：“我家老大真有劲儿。”
仿佛她跟顾晟的好胜心全都点在了儿子小锅包肉的身上。
展艾萍和沈丽清两人看着孩子，聊了一会儿，不多久，家里来客人了，沈丽清下乡的表弟曾江找上门来拜访了。
“表姐，你家还有客人啊。”表弟穿着这时候知青们经常穿的白衬衫和绿长裤，头发留的长，像是蓬松的海狮，他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沾了风霜，却是神采奕奕，没有普通知青来到异地的惶恐。
沈丽清惊讶道：“小江，你就已经到了？”
曾江下乡前说到了滇省，会先来她家拜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曾江笑道：“表姐，这是我从沪城带的一些……”
他不是空手来，还带了登门的伴手礼，沪城特产，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而是老字号的糕点，沈丽清很久没吃过了，惊喜极了，叫几个孩子过来吃。
沈丽清给曾江介绍展艾萍：“这是展同志，岩心卫生院的院长，也是顾团长的爱人。”
“你好你好，展同志，我叫曾江，是沪城来的知青！”曾江十分开心地跟展艾萍认识，他这人十分善谈，跟展艾萍两人聊了不少。
展艾萍发现沈丽清口中的这个表弟，并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性格安静，相反的，曾江很有谋算。
曾江道：“我这次下乡，我看了不少书，有那什么《赤脚医生手册》《民兵训练手册》《军民两地人才之友》……”
沪城来滇省的知青有很多很多，曾江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作为家里不受欢迎的孩子，内向，腼腆，不善言辞，这是家人给他的评价，曾江爱看书，他打小听多了外人的嫌弃，说他读书没有用，就是个书呆子，愣愣的，不会看人眼色，往后在这社会上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现在的长辈们都喜欢外向的，能说会道的，能哄人开心的，曾江自觉说不出那些讨巧的话，他也不会说……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家里下乡的名额会落在自己头上，曾江认命了，他意志消沉了几个月，后来他又想开了。
去当知青也没什么，不就是离开沪城，换个地方生活嘛，比起自怨自艾，倒不如做好充足的准备。
曾江是个爱看书的，他就去准备了很多书，提前学习怎么搞农业，怎么学习民兵技术，这个时候边境地区差不多全民皆兵，都要接受民兵训练，就连小学生每年也要搞拉练，他来家属院的时候，还看见路边有士兵们练习匍匐前进，射击，排雷……
这些事情对曾江来说都很新鲜。
或许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也读过不少书籍和资料，曾江来到滇省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被旁人说成是“内向”“没出息”的人会瑟缩害怕，却没想到他适应得非常好，这边的乡下人很尊重他，知道他读书多，还提前学了农业知识，不会笑他书呆子，还觉得他厉害，懂得多。
这样的评价让曾江很激动，这就是一个改变的契机。
曾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特点就是想得多，曾江来到滇省几天，他立刻做好了各种打算和计划，别的知青十年八年的回不去了，他估计也回不去了，所以——他要在这里落地扎根！
反正都要在这里扎根了，他打算尽快找个当地条件好的姑娘结婚生子，好好经营，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曾江和沈丽清这个表姐不算太熟，但他知道沈丽清嫁了个军官，他虽然不太会阿谀奉承，但人不蠢，知道要联系好这门亲戚，总能有些方便之处。
他有门好亲戚，再找个当地条件好的姑娘，应该不会过上太差的日子。
展艾萍道：“你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啊。”
曾江道：“展院长，我能找您借医书吗？我也想学点赤脚医生的本领……”
这时候有不少知青在乡下当赤脚医生，当老师，这可比下地干活要舒服。
展艾萍道：“行啊，我去给你拿几本书。”
曾江无比感谢：“谢谢。”
展艾萍忍不住提醒道：“这两年你别急着结婚谈对象，可以多看看书，看看中学的书，指不定等几年又恢复高考了，能回城读大学。”
曾江摇头：“读大学我是不想了，我想尽快找个本地姑娘结婚，在这里安家乐业。”
“我觉得这里山好水好，空气也好，往后生活挺不错的。”
展艾萍：“……”
她觉得沈丽清这表弟，跟沈丽清倒是很有异曲同工之处。
*
聊完，展艾萍带着两孩子回家，接到了父亲展博给她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展明康最近也下乡了。
展艾萍以为他是要她关照展明康
展博在电话里却道：“你和小顾，你俩千万别刻意关照他，就得让他多吃吃苦。”
“好。”展艾萍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本身就不想管这个弟弟。
展明康下乡了，他跟曾江分在一个地方。
第109章 姐姐
展明康和曾江下乡在中村, 陈圆在上村，隔得远，一大片盘旋的山路, 这边寨子大小错落在山林间, 普通人容易迷路。
白天太阳大，充足的日照火辣辣地泼洒下来，绿叶在日光下更是油油地发出翡翠一般的颜色，这样灿烂的满眼翠绿，本来该带给人喜悦，然而展明康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住在木头搭成的知青宿舍里, 几个男知青一起住，味儿大, 冲, 也是他年纪小, 年龄大的男知青照顾他。
展明康刚插队，他立刻嚷嚷, 把自己的身世弄得天下皆知：“我爸爸是……我两个姐夫都是团长……”
不仅他两个姐夫都是团长, 他姐夫顾晟的哥哥怎么怎么样……虽然只是继姐夫, 这样说出来也怪唬人的, 再加上他生得白白胖胖, 村里人和别的知青真不敢亏待他，也只让他干轻松的活儿。
比如“看牛”、“捡捡粪便”这样的的好事。
对别人来说, 捡大粪可是个求而不得的轻松活, 都是让村里老弱病残做的，而展明康被要求去拿个箩筐去“捡大粪”, 他只觉得被侮辱了。
曾江跟他道：“要不我替你看牛捡大粪, 你去干我的活。”
展明康答应了, 曾江本来是去学用农机的，展明康没见过，觉着新鲜，屁颠屁颠跟着下田了，这一下田，哪怕戴着个草帽，都觉得自己要被晒脱皮了，真不如慢悠悠地捡大粪。
展明康尝试了一天，他就乖溜溜地跑回去捡大粪。
捡大粪虽然难听了点，但是大粪晒干了并不臭，要仔细闻才闻得出那股味儿。
展明康跟曾江道：“你的活，你自己干吧。”
曾江十分遗憾，他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书生，刚接触乡下的体力活，哪怕用不上多大力气，他也觉得疲累不堪，尤其是在如此炎热的时候。
他宁愿去捡大粪。
曾江羡慕展明康有个好身世，有两个厉害的姐夫，才能得到捡大粪这样的好活。
曾江只好老老实实去干农活，展明康盯着他，展明康觉得这男人一心想偷懒，也不知道会想出什么好办法。
曾江干了几天农活，他逐渐过上了好日子，他跟本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妹走得近，人家头上三个哥哥，就她一个小妹，家里很有一把子力气活，父母在公社里也很有民望，曾江跟薛小妹谈对象后，他的待遇节节攀升。
轻松地活让曾江干，他还被调去村小学当老师了，一天待在学堂里，不用去外面晒。
薛小妹更是天天给他送水果，这个时节不愁吃的，山上菌子多，各种野果更多，从小在山上长大的人，去一趟山上，能带一堆“好吃的”回来，薛小妹是个手脚麻利的，性格也爽利，曾江很喜欢她，觉得她是理想的贤内助。
“小妹，你也跟我学识字看书吧。”曾江跟薛小妹道，在乡下，农忙的日子确实忙，但是清闲的日子也多，闲下来村里也没别的事干，不少人就是在被窝里造孩子，要不就是三姑六婆地聊天说地，听村里的大喇叭放广播，要不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唱山歌。
薛小妹愣住了：“我学识字？”
她是一个女孩，长辈们都说，女孩子不用读太多书，所以，乡下女人很多都是没文化的，也就大扫盲的时候，被迫读了个小学，农村人有个小学文化就够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计数。
曾江道：“是啊，我这里书多，你也能看看，反正也是打发时间，咱俩还能聊聊。”
曾江已经打算在这里扎根了，找个本地的乡下女人正是他的目标，他觉得薛小妹的家庭不错，薛小妹也能勤劳，长得也不错，他俩应该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物质上的基础有了，还得有点精神生活，曾江对考大学之类的不抱有任何希望，这几年的运动下来，学校的教育一塌糊涂，在他看来，读书识字就是打发时间的娱乐，没有太崇高的精神追求。
薛小妹道：“我，我一个女人学文化干嘛？”
曾江道：“不干嘛啊，就是打发时间，你看看，这小人书还挺有趣的……”
薛小妹被他说得也好奇了，凑过去跟他一起看书，跟着认了几个字，曾江夸奖道：“你还挺聪明的，很快就记住了，我还借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咱们俩看看打发时间吧。”
曾江想要跟薛小妹谈对象，但他自己有自己的策略，他这种城里来的，跟山里妹子比不得，让他跟薛小妹上山下水，那肯定比不得，还显得他没有男子气概，还不如大家坐下来，看看书，聊聊天，打发时间。
薛小妹心跳扑通扑通跳，她内心觉得看书识字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但她又很喜欢这个从城里来的知青，想跟他多攀谈，他说看书，那就看书吧……他竟然还夸她。
薛小妹道：“我去弄点瓜子茶水来。”
曾江：“！”
这可太好了！
这边的茶叶不值钱，随便喝，包装好的茶饼也就几毛钱，村里的茶叶就更不值钱了，薛小妹给他泡了普洱茶，两人悠哉悠哉的喝茶吃瓜子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