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菀抱着好奇的心态顺带问起,他与秦三娘是不是青梅竹马时,荀遐也很坦然地承认了。他说荀秦两家比邻而居,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自己虽比秦三娘大了几岁,但两人自小便是玩伴。
根据姜菀的观察,秦三娘一举一动也丝毫不见柔弱,也不知是不是身怀武艺。
今日她依旧是独自一人来,点了一碗豆腐羹、一份腊肉炒饭和一碟梅子姜。
豆腐羹需要把豆腐切成小块,再加入木耳碎、肉末、番茄。豆腐嫩滑柔软,切的时候尤其考验刀功。姜菀的动作很熟练,很快便把切好的食材都下了锅。在等豆腐羹煮沸的功夫,她又炒了些饭。
等到姜菀把几样菜端到了秦三娘面前,却见秦三娘正一反常态地发着呆。见饭菜摆在了面前,她才回神,长长叹了口气。
秦三娘舒展了一下身体,唉声叹气地道:“我一想到明日就要去上学了,便觉得没胃口。”说着,她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原来从古到今的孩子都不喜欢上学,姜菀忍不住笑了笑。
秦三娘察觉到,撇了撇嘴道:“纵然你不用上学,也不必笑吧?”
姜菀清了下嗓子道:“不,我只是想起了家中小妹,她每逢需要回学堂的那一日,亦会说和三娘子一样的话。”
“果然,凡是学子,都会有同样的念头,这可怪不得我,”秦三娘双手一摊,又好奇道,“姜娘子的妹妹是在哪里念书的?
“长乐坊的松竹学堂。”姜菀道。
秦三娘咦了一声:“那不就是......荀大郎当夫子的那所学堂?当初听他说要去学堂授课时,我还惊讶了一番,后来才知晓是去教武学课的。”
姜菀颔首:“正是。荀将军主要教一些能够强身健体的功夫,我家小妹对此也很感兴趣。”
秦三娘颇有些怅惘地叹气道:“只可惜我所在的县学并不向女子开设武学课,否则我就不会这样抗拒了。”
云安城作为都城,下辖两个县,分别是青云县和恒安县,两县以中轴线为分界。而永安坊隶属青云县,秦三娘所说的县学正是青云县学。
姜菀问道:“县学招收学生不论男女吗?”
秦三娘点头:“但男女所学课程并不同,因为男子要科举入仕,女子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她长叹一声:“比如我就很眼热他们的武学课,奈何我们女子的课程只有诗书礼仪、琴棋书画。”
姜菀微讶,下意识道:“秦娘子也喜欢武学?”
秦三娘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哪里有小娘子爱打打杀杀的,”她双手托腮,神情似乎在回忆往事,“我阿爹是个文人,接触的从来都是笔墨纸砚,我的两位阿姐也都是温婉文秀的人。可我不同,我自小便常常攀着墙头看荀大郎跟他爹练武——就是荀遐,我与他是邻居。”
她一脸神往:“我看着那眼花缭乱的招式便心中好奇,荀家阿叔见我感兴趣,便带着我们两人一起练武,气得我阿爹直说他误人子弟。”
“后来我被阿爹送去上学,荀大郎也去了禁军当差,我便再没有练武的机会了,”秦三娘忽然笑了起来,“我阿爹常说,他白给我起了个娴静的名字——我叫姝娴。”
姜菀亦浅浅一笑:“不瞒秦娘子说,我妹妹在学堂跟着荀将军学了不少招式后,对武学也很是痴迷。”
“是吗?”秦姝娴直起身子,“令妹多大年纪了?改日我可以同她切磋一番吗?”
她眼底满是遇到知己的欣喜,姜菀莞尔道:“家妹到年底才满十二岁。”
“她比我小了三岁,我还是不仗势欺人了吧......”秦姝娴迟疑着道。
姜菀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家妹学习的时日短,恐怕不是娘子的对手。”
秦姝娴摆手道:“我荒废了不少时日,往日的功底也去了大半。”
“那等她回来,我会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旁人交手。我想,练武之人应当很需要能互相提升的同伴吧。”姜菀道。
“那就一言为定了。”秦姝娴的情绪又明朗了不少,眼角眉梢多了些喜色。
她说得口干舌燥,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气道:“我听说那县学的饭堂一点也不好吃。往后上学了可就没有今日的口福了。”
姜菀只低头一笑,不曾言语。这似曾相识的话她曾听荀遐说过,看来各大公厨都是相似的啊。
“三娘,你又在琢磨吃。”忽然,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食肆进门处的方向传来。
两人同时循声看了过去。
第34章 板栗炖鸡和莲藕排骨汤
原来荀遐不知何时推开了食肆的门, 正抱臂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们。
秦姝娴放下酒盏:“荀大郎,你来做什么?”
荀遐指指外面:“你瞧瞧什么时辰了,姜娘子都该打烊了。秦伯母知道你一贪玩便忘了时辰, 便让我来找你。”
“是吗?”秦姝娴往外一看, 顿时拍了拍脑门, 懊恼道:“只顾着同姜娘子说话, 竟忘了时辰,真是对不住。”
姜菀道:“无碍, 今日和秦娘子说话,我也很开心。”
秦姝娴闻言笑着起身, 扯一扯姜菀的衣袖:“姜娘子,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荀遐稀奇地看着她:“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管我呢。”秦姝娴笑盈盈地挑起眉,不轻不重地回了他一句。荀遐无奈一笑, 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行了,该走了。”
待两人离开, 姜菀把碗筷收拾干净,这才吹熄了灯,锁好门离开。
*
这日, 宋家姐弟正式开始在姜记食肆做事。
姜菀带着宋宣把食肆菜单熟悉了一遍, 又叮嘱了他一些要领。宋宣毕竟曾有过经验, 上手也快, 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磨合。
而宋鸢虽不是能言善道的伶俐性子,但做事认真踏实,正好与思菱互补, 相互配合。
几日的考察下来,姜菀暂时把宋家姐弟划在了可靠的范围内。一些简单的菜式交给宋宣烹饪后,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也能腾出更多的空闲来思索如何创新食肆售卖的食物种类。
晚食供应板栗炖鸡。待周尧出门去送点心后,姜菀也在另外三人身边坐下,加入了剥栗子大军。
姜菀用沸水加盐,先浸泡了一下板栗。外壳虽硬,但真正剥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紧贴栗子肉的那一层薄皮。若是太过用劲,便会把栗子肉一并剥落下来。
这是门需要耐心的活。姜菀留神观察了一下宋家姐弟,他们俱是神情专注,手指灵活而力道适中,轻松地把栗子皮褪了下来。一颗颗完整的栗子落进陶盆里,发出十分有规律的响声。
坐在阳光里,听着这样的声响,宋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小声道:“这暖洋洋的,人容易犯困意。”
姜菀认同地点头:“确实如此。”
思菱便道:“既如此,小娘子,不如我们说会话吧,免得倦怠。”
姜菀轻阖了阖眼,说道:“你们说吧,我听着。”她这几日有些倦怠,总提不起劲。
宋鸢和宋宣有些讷言,一时间没有开口。思菱在姜菀面前自然没什么拘束,便率先开口说了几句玩话。等到场面热起来,宋鸢也渐渐放开了些,开始主动挑起话题。
她将剥好的板栗掷在盆底,耳边听得思菱问道:“你作为阿姐,比宣哥儿大了几岁?”
宋鸢抿嘴笑道:“其实我与宣哥儿是双生胎,只前后差了些时候罢了。我早一些,便是姐姐。论起年岁,我们二人是一样的。”
她看着宋宣,说道:“如今宣哥儿长得慢,身形看起来很小,便更像弟弟了。”
姜菀想起往事,有些感慨:“有兄弟姐妹,打小便不孤单。”
“那位去了学堂的小娘子便是您的妹妹吧。”宋鸢道。
她又道:“当阿姐的人,总是得想得多做得多。我虽与宣哥儿同岁,但到底担着长姐的名头,因此爹娘在时,总会嘱托我多看顾他。不像阿绍,他家中的是妹妹,因此只有他照顾妹妹的份儿。”
“你们与钟绍一直都是比邻而居吗?”姜菀问道。
宋鸢点头:“正是。小的时候,我和宣哥儿与他们兄妹是最好的玩伴,阿绍从小便是个冷冷淡淡、少言寡语的性子,起初我和宣哥儿都嫌他话少沉闷,更愿意和阿慈一道玩。”
姜菀回忆了一下:“阿慈......是钟绍的妹妹吧?”
“对。阿慈性子好,人又细心妥帖。我与她同岁,但在一处时总是她百般照顾我,反倒像是我的阿姐一般,”宋鸢说起往事,有些神伤,“可惜自打阿慈被送去了徐家为婢,我们便再没有时间坐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听钟家阿翁说,钟娘子的这门差事似乎还不错。”姜菀道。
宋鸢捏了捏酸痛的指尖,说道:“阿慈说徐家从不苛待下人,年节还会准许她们告假,是很好的主家。”
姜菀忽然有些好奇:“不知这徐家主人是什么身份?”
宋鸢皱眉,努力回想着:“阿慈说,徐家的郎主是......是什么......尚书?”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懂这是什么,只知道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名头呢。”
尚书?姜菀的眉微微动了动,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官。她道:“徐家是在启平坊?”
宋鸢点头称是:“没错。启平坊只有一个徐家,便是阿慈当差的这家。”
既然如此,那位曾惹得蛋黄险些失了分寸的孩子,便是这徐尚书家中的了。那位上门致歉的郎君,应当就是徐尚书的儿子了。
说话间,几人终于把板栗全部剥完了。姜菀和宋宣便端着板栗去了厨房,把清洗干净的鸡切成块,开始慢炖。
另一边炉灶上煮着莲藕排骨汤。姜菀正指挥着宋宣尝一口咸淡,便听见周尧回来的动静。她随口问道:“学堂那边一切都好吧?”
周尧说道:“我瞧学堂外贴了张告示,听旁人说是招厨子的。”
看起来,苏家还是不肯让步,打定主意要为难苏颐宁,想通过种种外力逼迫她中断学堂的事业,以此达到他们所期待的某些目的和结果。
其实稍加思索便能猜到,苏家人一定是看不惯苏颐宁长久地待字闺中。他们认定女子不能整日只顾着这些事情,而应该早日出嫁,在后宅相夫教子。
姜菀蹙眉,暗叹都是骨肉至亲,竟如此凉薄,容不下她做自己的事业。
她不禁有些忧虑,这学堂还能照常开下去吗?
除去忧虑,姜菀也对苏颐宁的经历感到无力。以她的眼光来看,苏颐宁的事业无疑是璀璨闪光的。可惜,不为如今的世道所容。
晚食时分,荀遐来了食肆。他要了碗排骨汤和一份米饭,迅速吃完后,又特意问姜菀道:“姜娘子是否还识得什么擅厨艺的人?”
姜菀问道:“将军是为学堂问的吗吗?”
荀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知道了啊。正是,苏家的人百般为难苏娘子,不准家中厨子为学堂效力。苏娘子这几日一直在为此事忙碌,已经张贴了招厨子的告示,盼着能尽快找到。”
姜菀转头看了眼正在厨房忙碌的宋宣,无奈道:“如将军所见,我前几日新聘了一位厨子,只是食肆的生意离不了人,只怕我也没法帮苏娘子的忙。”
荀遐点点头:“我明白。”
他见姜菀眉头微蹙,便和声道:“姜娘子,你不必担忧令妹的学业问题,苏娘子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她已经和苏家人达成一致,在没有找到新厨子之前,她不会同意现在的厨子离开学堂的。”
姜菀默然良久,轻声道:“我为苏娘子感到唏嘘。可想而知,她能把学堂开办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荀遐长叹一声:“是啊,有时候我真的很敬佩她的勇气和毅力。”
他看着姜菀,感慨道:“其实,能理解她的人很少。看来,姜娘子是其中之一。”
姜菀笑了笑:“我们同为女子,我自然更能设身处地理解她的想法,也希望她能万事遂心。”
荀遐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事务缠身无暇闲聊。他抱一抱拳,说道:“姜娘子的话,我会转告苏娘子的。”
“将军慢走。”姜菀目送他离开。
*
这几日,不少人都在议论着新律法。当今圣上登基后,一直在组织朝中官员进行律法的修订。由于本朝律法涵盖范围广,内容繁多,这项工作自圣人登基后便开始,一直持续到前些时候才算是告一段落。
姜菀忙碌之余也留神听了几耳朵。众人对那些深奥复杂的条目自然不会关注,大家所在意的都是一些涉及生活的内容。她听了一些,觉得似乎没有和自己如今的生活有关的,便没再放在心上。
然而过了些时日,姜菀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倒让她重新关注起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