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从来不是一直进步的,而是曲折的,有进步也有倒退。
李安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反正是某个伟人,或者哲人,他觉得这话实在太对了。
就比如戏子的地位,就是如此。
顾不上感慨,不懂京剧的他也开始认真的打量着谭鑫培,对方似乎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
看着与谭鑫培热切攀谈的那桐与善耆,李安生深切的感到了艺术的魅力,忽然想到,黑龙江的百姓们生活极为枯燥,农闲时间又过长,不弄些娱乐活动出来,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只怕往后治安问题越来越多。
人是感情的动物,需要一些对人感兴趣的东西,来吸引精力,艺术便是个好东西。
而在这个时代,戏剧更是个好东西,或许组织黑龙江民间的戏班,鼓励戏剧表演,将戏剧捧上银幕,在黑龙江开影剧院放戏剧,等等,都是好办法。
他有些热切的看着谭鑫培,或许,这位老人能够帮到他。
等着谭鑫培的徒弟们准备的时间,善耆与那桐好好的请教了一回谭鑫培,言辞恳切,表情诚挚,并无半分虚假,看的李安生啧啧称奇。
其实他并不清楚,还有更加出格的事情。
有一次,庆亲王奕劻在家中为福晋(夫人)祝寿办堂会,谭鑫培应邀献艺。庆亲王出门迎接,并与之商量:“谭老板,今天能不能请您给我唱个双出?”
谭鑫培说:“行啊,但得有哪个大臣给我磕个头啊?”
庆亲王面有难色,孰料,军机大臣那桐双膝跪地,虔诚地说:“请谭老板赏脸。”
谭鑫培非常惊讶,自然唱了“双出”。那桐在谭鑫培演出时,还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朝台上作揖,以示自己的仰慕之情。
要是李安生知道这回事情,只怕下巴都要惊到掉下来,这那桐可真真是个性情中人,艺术家的知己,真正的爱戏之人。
就连头场所唱之戏,善耆与那桐也谦让着,不肯点戏,而是按照谭鑫培的安排,先唱一堂《霸王别姬》,是由谭鑫培的义子杨小楼与方才说到的王恩喜出演。
这杨小楼也是升平署的内廷供奉,如今声名鹊起,能赶得上义父谭鑫培。
升平署乃是清代掌管宫廷戏曲演出活动的机构,隶属内务府,曾收罗民间艺人,教习年轻太监和艺人子弟以为宫廷应承演出。
而内廷供奉,则一般都是戏剧名人,进宫当差演戏或充作教习,一般能与宫廷打交道,能够时常在慈禧眼前晃的,自然是非同一般。
这王恩喜今日乃是出道后第一次的挑大梁,这《霸王别姬》可不好唱,所以善耆与那桐都很是期待这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出。
谭鑫培与杨小楼都是武生,唯独这王恩喜是男儿身唱正旦,倒是奇怪。
戏班管事前来报说王恩喜等人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这边到戏台子前边的包厢内去听戏。
善耆与那桐追了会星,虽然意犹未尽,但更精彩的在后头,故而急不可耐的让周学熙领了往包厢去。
这包厢与戏台略平,比戏台子前头的座位要高些,右侧窗外是一条抄手游廊,直通外头的中厅,另一头则连着戏台子旁边的一排屋子,正好给戏班上妆换衣。
李安生与胖叮当不想去包厢凑热闹,就推说图新鲜,到戏台子前头去看,那桐以为两人是真爱看戏,便笑着打趣了几句。
跟王爷重臣待在一起,这压力可不小,没必要去找那不痛快,规规矩矩的,连放个屁都不能自在。
善通看到李安生与胖叮当并没有待在包厢中看戏,顿时喜出望外,无形之中之前安排的许多手段都不必再用。
莫贵顿时会意,拉了钱振宇与张绍成一同上前拦住了李安生与胖叮当。
台上虞姬刚开口唱起,“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这《霸王别姬》名称其实并未定,一名《九里山》,又名《楚汉争》、《亡乌江》、《十面埋伏》。清逸居士根据昆曲《千金记》和《史记?项羽本纪》编写而成,总共四本。
真正的《霸王别姬》要到1918年才会由杨小楼等人全本首演,如今唱的,不过是选段而已。
但即便如此,台下也是一片叫好声。
“这不是李安生李兄嘛。”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莫贵阴笑着,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李安生。
“听说你是黑龙江中的黑龙转世,真龙之身啊,乖乖,您老将来只怕是要当皇帝的吧?啥时候造反啊?”
李安生心中咯噔一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黑龙江边的民间谣传还是传到了京中,对他极为不利。
这莫贵等人的神色无疑显示出对方别有用心,只怕是在酝酿一个大阴谋。
“瞎说什么?放你娘的屁,没影的话也能信么?你们也真是居心险恶,你们自己要当皇帝自己当去,别来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安生压低声音怒叱,其实他并不想理会对方,可不反击,谁知道对方有什么龌龊的话说出口。
“咳,咳,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只是,当皇帝是要三宫六院的,这可怎么办啊?听说您老看中了老梅翰林家的孙女,梅宝聪那宝贝妹妹,倒的确是天仙般的人物,可,架不住人家有好伯父啊,马上就要乖乖的嫁给我这位兄弟。来,钱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居然抢了人家的女人。说不定就是将来的皇后呢,你这可是亏了,要不你们做个连襟,将来也好同富贵?”
莫贵自从上次受辱之后,一直憋着股怨恨,这次真是痛快,偏偏这些话说的解气,李二愣还不敢造次。
他倒是真希望李二愣犯愣,他爹的意思,就是要让李二愣大闹戏台子,扰了唱堂会,坏了善耆与那桐等人的看戏兴致。
那桐最恨的就是看戏时心情给人坏了,能记人家一辈子,要是李二愣这次真的踏入陷阱,大闹一场,只怕这辈子都别想迈过那桐这道坎。
钱振宇阴笑道:“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真是个怂人,还黑龙转世,我看是一条虫还差不多。梅家的那个小婊子,我早晚玩厌了她,便将她卖到八大胡同去,给爷挣银子。居然敢悔婚?当爷很在乎么?怎么,李二愣,不服气么,我便是要让你看看,爷是怎么将你的女人抢走的。而且,我要让那小婊子生不如死,看你能怎样?”
李安生见他们说话时声音并不大,而且还神情颇为古怪,几乎是在谩骂侮辱,刻意的想要激怒他。
其实他心上已经猜到几分,加上对方是不是的有意无意的眼睛瞟向暖阁包厢,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对方是想要借刀杀人。
那桐虽说能对谭鑫培这样的戏子下跪,对待厌憎之人手段却是极为狠辣的。
同时得罪善耆与那桐,这样的后果便已经相当的沉重。
李安生微微一笑,对着胖叮当说道:“富贵,两条狗苦苦哀求咱们赏点屎他们吃吃,不如去那边茅厕看看?”
也不理会莫贵等人,大摇大摆的推开他们走了开去。
惹不起,老子总躲得起吧,以后在别的场合看到,爷定要打扁你们。
莫贵等人总不能硬阻拦两人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样的脏水泼出去,李二愣居然没有发怒,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就不信,无法激怒这李二愣,咱们好好合计合计,等他们回来好好羞辱他们一番。”
莫贵点头道:“不如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他们这边唇枪舌剑了一阵,《霸王别姬》却是博得了满堂彩,王恩喜接连唱了好几出,功底确实了得,善耆等人在暖阁包厢中也是极力的鼓掌喝彩。
莫贵等人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李安生他们的人,顿时发起急来。
不过,周家也不是到处都能去的,能待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眼尖的张绍成却是在周学熙家园子的侧厅那边看见了李安生慢慢的在晃悠。
这边王恩喜唱了一堂《霸王别姬》之后,赢得了满堂彩,那桐让谭鑫培请他来领赏,两人谈论着王恩喜的唱腔。
等会便是谭鑫培上场亲自开唱,王恩喜是没有出场的,故而卸了妆再来领赏。
趁着这当儿,那桐极力的鼓动杨小楼将这《霸王别姬》的名字正式定下来,早日补足剧本。
这时,只听得暖阁下的抄手游廊有人走过,并且大声谈论。
“莫爷,听说这王恩喜虽出道不久,但脾气大的紧,只怕不会轻易就范。”
这一声叫嚷极为响亮,直接穿过暖阁窗子传了进来,将包厢内众人都惊得一愣。
那个叫莫爷的用公鸭嗓大声叫道:“脾气大如何?钱振宇,莫不是你家大业大,胆儿反而小了?爷可是黄带子,老子瞧上那王恩喜那兔子,可是抬举他了。若不肯从了,绑走了找几个西洋大汉好好的弄上几回,看他的**还紧不紧?咱们这事又不是干了一回两回了。”
那个叫钱振宇的边走边谄媚道:“可不是,有莫爷在,让他当戏子就戏子,当兔子就兔子。只是等会莫忘了让我来个梅开二度,也尝尝这细皮嫩肉的小兔子。”
暖阁中听到这些话的人都惊诧莫名,居然有如此狂徒,而且肆无忌惮。
看着向来将京剧名伶当宝贝的那桐脸色渐渐铁青,意识到有人要倒霉了。
谭鑫培更是呆立当场,双眼发直,想不到竟有人如此的无耻。
更无耻的是,那个叫钱振宇的人走远了,声音还在传来:“听说黑龙江来的李二愣也是个票友,刚去给王恩喜问安呢,这次一并揍他个满脸桃花开。”
那个叫莫爷的直着嗓门叫道:“正是,看谁敢拦我。早先年爷就想捅了谭鑫培那兔子的***可恨被那桐那老乌龟搞上了,什么时候等那桐那老王八翘了辫子,哼哼,看谭鑫培那老兔子从还是不从。哼,那桐那老乌龟偏生还不早死早超生,害得老子光流口水,只能拿那些名气不显的小戏子出气。”
“牛,莫爷果然了得,连谭老兔子这种老货色也敢上,佩服佩服。”
“那当然,还有杨小楼,他也逃不出爷的手掌心,也不看看爷什么身份。”
在场的谭鑫培之子谭小培以及杨小楼咕咚一声跪在了满脸狰狞的那桐面前,只知道叩头,砰砰叩响地板,额上渗出殷红。
在场之人都知道,凭借此举,不但谭氏与杨氏今后无人敢动,而且那个莫爷与钱振宇也遭劫难逃了,再怎么有来头,触了那桐的逆鳞,又当着这么多人的耳朵辱及那桐本人,天王老子都救不了这两个傻逼。
谭鑫培老泪纵横,也跪在那桐面前说道:“连累了大人名声,鑫培愿意一死,莫让大人难做。”
他这次已是气极,也深知如果这次不让那桐出手断绝后患,那么将来那桐一死,只怕自己的后人不保。
所以他机变之下,再次给那桐压上了砝码。
那桐冷笑三声,说道:“好哇,想不到宗室里出了这种人才,真是想不到啊!”
善耆也是脸色铁青,只是那声音听来有些熟悉,心下犹疑,不敢表态。
那桐挥手说道:“去几个人,把王大家请来,别让人伤着他。”
随从领命而去,那桐没有提如何惩处那个莫爷,显然是下了狠心,要斩草除根了。
好好的看场戏,居然出了这等事情,连周学熙也是面色不虞,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如此的下作不堪,坏了大家的兴致便算了,还要捅出大篓子。
善耆摇了摇头,唤了身边的管事太监,吩咐王府护卫前去看看,要是真的是哪个不成器的近支子侄,说不得要保上一保。
刚才那个什么莫爷,听声音还真像他的侄儿莫贵,故而想着要查探个究竟。
只是这次那个叫莫爷的畜生将那桐得罪狠了,要真是莫贵,回去非得动家法,打死那个小畜生。
这等祸害以后也是个惹祸的根子,居然如此的不堪,哪里能够指望。
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一股阴冷之气,这次又有两家人要倒霉了,这次不知道是谁家的纨绔,将奕劻跟前的红人得罪狠了。
也有随行的几位重臣暗自抹了一把汗,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家中的一帮纨绔,莫要学那两个不成材的,惹上惹不起的麻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