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阑珊楼的客人有一份名单,说明这些人有组织、有密谋地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林青青拉住少年的衣袖,说道:“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方子衿体内毒素积累越多,死得越快,书里他也只活到二十九岁,离三十岁生辰还差上一天。
少年没有反抗地伸出手交给她,唤了声“哥哥”,压着嗓音,似乎在和什么较着劲,声音有些沙哑。
林青青探上他的脉搏,鸳鸯绣的毒被方子衿体内的毒素压制,暂时不会出问题,收手时,少年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摸向她的脉搏。
林青青:“……”
她记得方子衿会制毒,不懂医术,在医人方面丝毫不擅长。
少年果然松开手,绷着脸看向韶娴姑娘,目光刀剑似的能刮下人身上的肉。
林青青:“不必担心,我死不了……”
“啊!”韶娴姑娘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方子衿缩回去的手瞬间扭断了她的胳膊,少年长发高高束起,红眸如血,拖着人向外走。
听闻韶娴姑娘惨烈的叫声,阑珊楼里的人纷纷面朝二楼看。
楼上的少年一袭雪衣,五官精致无瑕,眉目昳丽,美好得如同今生仅能遇这一次的幻觉,却从血肉到骨骼渗着一股浓郁粘稠的阴翳,在那股阴翳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白骨深渊。
众人呼吸一窒,周遭的嘈杂声骤然安静。
老鸨带来一群打手,望见方子衿的身影也是一怔。
少年进门时,她只当此人皮囊漂亮,可是眼下这个满身寒气的少年身上多了一股疯狂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不像正常人。
老鸨愣了片刻,拍腿蹬脚地大骂道:“哎呦,天杀的,你怎能拿刀对着我家姑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是要杀人吗?”
“报官!快去报官!”老鸨对着楼里的客人们大喊大叫,“没天理了这是,阑珊楼里的姑娘虽是贱籍,但也容不得他们随意杀害!各位大爷要为奴家作证,奴家定要将此事状告给官爷!”
众人被老鸨喊回神,这才意识到方子衿挟持着韶娴姑娘,听到老鸨颇具暗示性的喊叫,纷纷向阑珊楼外走。
影二掏出官员牙牌,由内力发出的冷喝声传遍阑珊楼每个角落:“官府查案,所有人不得踏出阑珊楼一步,等待接受盘查!”
林青青看着楼下还是想要离去的众人,目光微寒:“影三,守住出口。走一个杀一个,走一对杀一双。”
众人以为林青青虚张声势,直到鬼魅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耳侧:“影三遵命。”
所有人立马看向离他们最近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却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
“别杀我!别杀我!”惊恐的尖叫声从阑珊楼门口传来。
众人心绪不宁,只见门外已有一人被扭断脖子,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他身上套着宣国服饰,外翻的袍脚露出北蛮人的内衫。
林青青看千阳布防图的时候,还为北蛮没有攻打千阳庆幸了一番,可实际上,北蛮人不仅渗透了千阳,还在阑珊楼里肆意密谋,妄图不费一兵一卒直取千阳城。
若非她心感不妥,派影五跑遍千阳画下千阳全貌地图,殊不知这里还藏着一片北蛮人的极乐.净土。
韶娴姑娘见他们杀人那般干脆,心里更是慌张,身子像风中的枯叶不停发抖,冲着楼下的老鸨哭喊道:“妈妈救我!他们中了鸳鸯绣的毒,用解药和他们做交易,我们大不了换个地方营生。”
门外来了一个杀手而已,老鸨岂会因这点小场面怯场,盛气凌人地掐住腰:“你们两个还有门外那个,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老鸨眼神透着狠厉,对着身后的打手挥了挥手帕,有着北蛮面孔的壮汉个个身手了得,踩着楼梯护栏接二连三跃上二楼。
方子衿旋身踢开靠近林青青的打手,韶娴姑娘趁机往楼下跑,却见一道黑影砸下来,被方子衿踢开的壮汉血肉模糊地落在她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她脸上滑下豆大的血珠,惊恐地尖叫起来。
影二跳下房梁,护在林青青身前。
见林青青有人保护,少年不再迟疑,用轻功飞下二楼,手中长刀抹断两名打手的脖子,刀尖还沾着血,下一刻便抵在慌忙逃跑的老鸨颈边。
“解药。”
老鸨被殷红滚烫的鲜血洒一脸,险些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汤池,汤池的水能,能够化去鸳鸯绣的毒。”
收到影二传来的消息,赵成业带着府衙的兵将阑珊楼围个水泄不通。
影五在老鸨的房间搜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的大多是北蛮人的名字。
林青青翻阅一遍,看了眼掺在其中的宣国人名,便让影五将名册交给赵成业。
名册之上,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标注时间,赵成业手指划出残影,脸色难看,这些北蛮人竟然三年前就藏在阑珊楼里了。
“欺人太甚!”
方子衿提起滴血的长刀,抬眸看向楼上:“哥哥。”
林青青走下二楼,慢条斯理地抽出蓬莱剑,走至老鸨身前停住身形,长剑“刷”地一声插在她身前的地板里。
老鸨猛地一哆嗦。
“你们在千阳密谋了何事?助你们潜入千阳的是何人?”
“奴家开门做些小生意,哪知道此等惊世骇俗之事,这些与奴家无关,奴家也才知晓他们是北蛮人。”
“可你,也是北蛮人。”林青青低头看她,乌黑的长发从肩头轻泻而下,她眉眼本就冷酷,眼眸黑亮深邃,像是能勘破万般假象。
老鸨浑身发冷,轻微地摇着头,半张着嘴唇也编不出一句借口,因为她感觉到了,再说一句谎,她必将血溅当场。
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我死也要拉着你们陪葬!”老鸨抽出藏在袖中的蛮刀,用尽全力刺向林青青,只见身前的黑衣少年目光一寒,顷刻间白光从眼前闪过。
老鸨气息全无地倒在地上。
“赵知府,彻查阑珊楼。”林青青的声音冷静如常。
“是,下官必彻查到底。”
赵成业这回没有看方子衿,他起初以为林青青身份不简单,到现在才真正醒悟,林青青的身份恐怕是他最不敢想的那个。
林青青提剑转身,目不斜视地向阑珊楼外走去,泛着微光的蓬莱剑干净如初,剑尖却比来时多了一抹血腥,拂过身后少年飘起的洁白发带。
方子衿看了眼汤池方向,大步跟上她。
林青青离开阑珊楼后没走远,有些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微仰着头看天上朦胧的圆月,放空思绪。
她的头很痛,除了疼痛,还有一丝呕吐感漫上咽喉,喉咙干涩抽疼,她已经分不清是奇蛊带来的不良反应,还是第一次手染鲜血的后遗症。
蓬莱剑被她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歪斜着剑身,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废铜烂铁。
月光下,一袭雪衣的少年找到她,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腕:“你的毒还未解,需要先行解毒。”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林青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懒散,她很快收敛了不悦的语气,“我无碍,也死不了。你先回去,别靠近汤池,等我心情好点,再帮你看看。”
方子衿抬手触向她青筋跳动的侧颈,心里浮起一鳞半爪的猜测。
林青青霍然扣住那只手,把人压在石壁上,注视少年处变不惊却充斥血色的凤眸,一字一顿道:“方子衿,你能不能听话?”
少年后脑靠贴石壁,山石阴影下的双眼浸上幽暗的深色,本就妖冶的血眸多出几分可怖的味道。
第21章
他转开眼珠, 不再盯着林青青看,双眸无力地轻掩着,浓黑的长睫反衬得脸颊苍白如雪。
“陛下厌烦也好,憎恶也罢, 我不能置陛下安危于不顾。”
“不是烦你。”林青青这样说着, 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对上少年倏然抬起的眼睛,清晰感受到手腕上跳动的脉搏, 一下一下地牵动作痛的神经。
方子衿神色冷淡,眼底却有一股陌生的苍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溢散着腐朽死气的眼神,就好像她不去感受脉搏里的生机, 这个人就会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荒野。
林青青深吸口气, 放开他,转身走过去拔起蓬莱剑,“别把朕想得多愚蠢,惜命的人总会想办法自救,朕是惜命之人, 不需要你来提醒。”
身后少年的声音沉稳又疏离:“能压制毒发的可以是解药,也可以是以毒攻毒的毒物,陛下身上的是哪一种?”
林青青停住脚步,看向身后。
夜空一轮银月,投下几缕银白的清辉, 洒在少年白皙干净的脸上, 在阴影中印下深邃的轮廓。
“是毒?”
“毒啊。”林青青摊了摊手, 神情松散,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你是小毒物,朕是大毒物,你要和朕抱团取暖吗?”
“何时中的毒?”方子衿放缓口型,略微沙哑的嗓音携卷着逐渐沉重的音质,“是什么毒,哥哥可以告诉我吗?”
林青青提早出来就是想吹吹冷风冷静冷静,可出来后,头痛欲裂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还愈演愈烈,使得她对方子衿的耐心也抵达告罄的边缘。
愈发紧绷的神经此时却因为方子衿放软的声音和那声哥哥,而得到了一丝纾解。
少年浓墨绘就的凤目端端地回望她,好似非常在意她的死活。
哪怕是在上一世,在意林青青死活的,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已。
她没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自初中起就体弱多病,不能受凉,不能运动,不能与人玩闹,同学觉得她矫情,老师担心她在学校出事,给学校添麻烦。真正在意她,关心她本身的,只有爱着她守望着她的父母。
方子衿呢?
他在想什么?
林青青眼神有了一丝变化,不再那么心烦气躁。
“我中的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嗜血狼毒,毒发之时会控制不住吸食人血,这还是头次毒发,我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安稳度过今日,你别跟上来,我怕会伤害到你。”
林青青仗着十五岁的方子衿好骗,取了个瞎瘠薄的毒药名字。
少年没说话。
不像被她骗到的样子。
她扯的谎确实够离谱,林青青正愁找个什么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却见方子衿伸手给她,他的手修长漂亮又不失凌厉,皮肤微泛着冷白色,没有温度般,在月光下尤为明显。
林青青知道他的手并不冷,双手的指腹和虎口都有细茧,不是用剑之人会有的茧子,方子衿以前使用长枪,可斩敌于马下,亦可于百步之外取人首级。
“做什么?”
林青青看见那只手就懂了方子衿的意思,他不仅信了她的鬼话,还准备让她吸血。
方子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林青青看着他不安转动的眼睛,不需要解释,便明悟其中缘由:他的血有毒。
“莫再跟着我。”
少年背在身后的指甲掐了掐手指,没再挽留林青青。
林青青确实头疼得厉害,提气顿足,飞身进了树林。
树影摇曳,影二紧随林青青,不过片晌,愕然得出一个结论,他跟不上主上的轻功,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呆呆地扶住树干,抓下一大片干燥的树皮。
他被主上甩下了……
林青青在客栈和野外二选一选择了客栈,野外能保证独处,但不能保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