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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宣帝知道于严秉勾结东胡,不会一点防备没有,殷昊下毒害他,他也并非毫无所察。
唐聆月大骂靖宣帝没出息,对敌人心软,害人害己,可林青青瞧见的,却是靖宣帝用一封指证于严秉的遗函,借殷昊的疑心,除掉于严秉。
林青青将这个消息带给唐聆月。
静宫的雪融化了。
唐聆月抚平被风吹散乱的发丝,眼中澄清一片,没有幡然醒悟,也没有动摇,只道:“可就是这样一个颇具心眼的人,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殷昊。”
“这世间唯有人心不可控,他中毒前,定也未想到殷昊会下狠手,他到底是把自己的命丢进了棋盘中。”
“然儿,莫学他,他走的是一步险棋,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你找出先皇的暗棋,却不能通过这件事,得证先皇的本事便是如此厉害,是你揭开了尘封的棋子,使得先皇的布局水到渠成。”
唐聆月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他该庆幸,幸而是你。”
林青青没有在静宫久留,留下一名万鬼卫看护着唐聆月,便返身回了太璟宫。
靖宣帝的确算错了人心,但揭开棋局的,是靖宣帝算到的方子衿。
林青青不觉得这是巧合。
概率问题,一半的概率便是成败。
成王败寇,谁不是在赌人心。
太璟宫外殿的穹顶被掀去一半,给冷宫移植来的桃树留了采光最好的地。
四月一来,殿外便飘荡着浓郁的桃花香气。
林青青站在桃树下,看见粉色桃花争相绽放,踮起脚尖摘取一朵,后脚跟刚落地,便被一道人影遮住日光。
少年薄衫,阳光下的红袖随风扬起,恍然间,似乎带起了一片绚烂火焰。
“哥哥两个月前答应了我,与我同塌而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青青仔细看了他一眼。
泡了两个月的药浴,方子衿的神态有了些起色,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青青心想,镇国府的污名被洗清,他该是高兴的。
方子衿轻抿双唇,应着林青青的想法笑了,脸上复添三分春色,那笑意没有攀上灰暗的眼睛,也没有浸染眉梢,但他确实是在高兴。
他笑着,见林青青看着他不出声,缓缓收敛笑意,睫毛轻颤,渐渐不知所措起来。
“哥哥?”
林青青指了指外面的大太阳,“午觉?”
方子衿没感受到林青青的嘲讽,颇为赞同地颔首笑道:“《黄帝内经》曰:‘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书上有写,子午觉。午时正适合小寐。”
林青青默默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你高兴就好。”
方子衿拉着林青青去午休。
林青青背对方子衿侧躺,毫无困意,而且身边有人,她也睡不着,百无聊赖地扭过头看向少年,发现他呼吸绵长,居然睡得很沉。
她不相信方子衿能这么快入睡,盯着他的睫毛侦查,试图看出他装睡的痕迹,侦查着侦查着,眼皮不知不觉就阖上了。
林青青做了个很久远的梦,她穿着病号服走出医院的大门,看着门店冰柜里的冰淇淋,渴得要命,迫不及待买了一个拿在手里。
然后她妈出现,一把夺走冰淇淋,告诫她不能吃冷饮。
林青青大概有十几年没有吃过冰淇淋,好言好语一通谈话,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一口,含住第一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妈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林青青太过震惊,睡眠又浅,顿时从‘噩梦’里惊醒。
她睁开眼,鼻间是方子衿身上淡淡的山楂甜香,她咬的冰淇淋也不是冰淇淋。
方子衿还在睡,下意识后仰躲避疼痛,脆弱的颈部完全暴露,随着喘气而起伏,而林青青正咬着那片喉颈的命门。
林青青:完……
冷汗刷刷地就往眼角淌,林青青如履薄冰地松开牙齿,用衣袖小心擦干净,看着不会轻易消除的齿痕,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睡相一向很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难道是蛊虫作祟?林青青心不慌脸不红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奇蛊身上。
她颇为严肃地给奇蛊附加罪证。
四月的天也渐渐热了,奇蛊在宜城被唤醒过一次,如今即便有药物压制,也还是会感觉燥热邪闷。
方子衿的皮肤像水生物一样冰凉,又不像冰块那般寒冷彻骨,正是压制这股邪火的最佳道具。
林青青心安理得地闭上眼,躺了回去。
奇蛊,害人不浅呐。
该怎么和方子衿解释……林青青心虚地翻了个身。
没看见身后的少年睁开眼帘,眼中还带着惺忪睡意,他疑惑地摸向喉结,摸到两排整齐的齿印。
“我不会……是想吃方子衿吧?”林青青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尴尬的事情,算是在方子衿一人身上干尽了,懊恼过去,她便多了一分疑心,怀疑奇蛊对方子衿的血肉图谋不轨,否则她为何闻着山楂味会觉得牙痒。
少年默默捂住耳朵,灰暗的眼睛下,皮肤布满红晕,像天上的火烧云。
第71章
黑如麟甲的龙蜥钻出方子衿的衣袖, 朝着林青青探了探脑袋。
它和方子衿情绪共通,方子衿心里煎熬,它也难受。
龙蜥没有人类的思维和大脑,承受不住方子衿的情绪刺激, 方子衿身上散发出的痛苦气息, 给它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它痛苦了半个蜥生, 整条蜥都处在混乱和痛楚当中,一感受到主人放松的心情, 便按捺不住地跑出来舒展筋骨。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覆盖而下,龙蜥闻到熟悉的气息,乖顺地由着那只手捧起它的身体。
林青青再如何自我催眠,也无法停歇心里的忐忑。
倒不是怕方子衿,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 亲手拉上水面的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林青青捧住龙蜥,轻手轻脚走下榻,召影二取来西域进贡的冰凌纱。
冰凌纱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以朱红最为珍贵, 乃是万金难求的稀世珍宝。
林青青盯视龙蜥芝麻大小的眼睛,心道:若方子衿醒来质问她,她就把锅甩到龙蜥背上,小家伙牙齿足够锋利,适合背锅。
龙蜥眼珠子水汪汪的, 人性化地对着林青青抬了抬脑袋, 亲昵地缠住林青青的手腕。
林青青拿到冰凌纱, 方子衿也“醒”了过来。
少年坐在榻边,如墨长发用上好的无暇美玉冠起, 余下的发丝顺着颀长的腰身垂下。
他脸色略显苍白,微仰着头看林青青,修长的手指轻压床榻边缘的白玉龙纹装饰。
林青青回首,便见着这一幕。
她思想挣扎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拿方子衿当傻子,痛下决心过去解释。
“哥哥,我好像被龙蜥咬了。”方子衿仰起脖颈给林青青看,“痒。”
林青青:“……”
她不把方子衿当傻子,方子衿反倒愿意自己装傻。
由于药物造成的特殊体质,方子衿不能准确感知痛感产生的程度。林青青理解他被咬了却没有醒的原因,但他醒来摸到齿痕,首要怀疑对象必然是她。
结果他却说,被龙蜥咬了。
林青青挣扎都不想挣扎了,方子衿心里门清,就是在给她找台阶下。
见方子衿仰着脖子,一脸孩子气,林青青无奈唤道:“影二,止痒的药。”
林青青接过影二递来的药罐,给方子衿抹上,齿痕不深,没有出血,放着两天就能消除。
隔着药膏的气味,林青青嗅到少年身上的山楂清香,与他血液中微苦的药味不同,这是股甜香。
她睡懵时,就是闻着水果香气,又感受到方子衿身上的凉意,以为是可以吃的山楂味冰淇淋。
齿印在喉结偏下的位置,方子衿可能是嗓子发干,轮廓鲜明的喉结随吞咽的动作而微微滑动。
林青青有些窘迫,秉持着是自己咬出来的,她应该处理售后,可对着一个齿痕上药多少有点夸张。
但干都干了。
只要她不去尴尬,尴尬的就只有装傻充愣的方子衿。
少年很默契地没有低头回视她。
林青青抹完药,欲盖弥彰地用冰凌纱给他打了个绷带,很是正经地问:“还痒吗?”
少年抬起眼帘看向林青青,轻轻摇首,眼神还有点闪躲。
……不是,你怕什么。林青青cpu都要烧起来了,她真的没有吃人的爱好。
吴铮进入殿内,看了眼方子衿,对着林青青跪下,没有说话。
林青青拍了拍方子衿的肩膀,“你先去用膳。”
说完,她带着吴铮走向殿外。
停在桃花树下,吴铮开口道:“于太妃邀请镇国府二夫人入宫赏花,二夫人应邀进宫,此刻在赶去玉华宫的路上。右相府还处于风头浪尖,属下不知该不该让殿下知晓。”
“你做的很好。”方子衿现下高兴着,林青青也不想让他因镇国府的事情而糟心。
二夫人是个没脑子的,胳膊肘喜欢向外拐,被于太妃随便忽悠两句,就能往坑里跳。
她不拿镇国大将军和方子矜当自家人,怕是也没把镇国府的污名放心上,镇国府被于严秉害成那般模样,还敢赴于太妃的邀。
“监视玉华宫里的一举一动,若是二夫人来找方子衿,通知朕。”
吴铮离开后,影首从暗处现身。
“瞿遥想见主上,说是想起了秘术的药引。”
药引?林青青在幽篁山上住了三年,没见着瞿遥使用过什么秘术,方子衿毒发时,也是沈娘使用药浴治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