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眼黑瞳的费黎丝毫不惧霍迎的来访,花白及踝长发乱糟糟地搭在肩膀长腿上,听完霍迎气急败坏的一段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此战,必须停。你此去和谈,舍本逐末,却不知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有去无回。霍迎,你说的预言未必能成真。而我说的预言,必定是真。”
“怎么?你还很自豪?”霍迎撸起袖子就要揍人,金丝虎竖起尾巴,浑身炸起金色的绒毛,发出一声尖锐的猫叫,逃窜一般冲向费黎,被费黎轻松接在怀里。
“你比我更了解局势。”费黎挠了挠金丝虎的下巴,金丝虎享受地懒下猫腰,闭着猫眼抬高头颅,“而我更清楚月氏的路该如何走。”
费黎抱起金丝虎,抬脚向外走,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霍迎说:“我还没有输。”
费黎:“我也没有赢。”
***
于严秉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到东胡,东胡那边野心难遏,意图联合北蛮、月氏攻打宣国。
北蛮在千阳受了挫,千阳外面的灰色城墙像一道天堑,挡住了他们窥探的视线。在没弄清楚宣国实力前,北蛮不欲派兵,而月氏刚刚签订了条约,打算按兵不动。
东胡找不到盟友,便可劲折腾东胡内部兵马,其中数郇州的兵马折腾得最厉害,他们提前举办争夺血沉枪的盛会,以此鼓舞士气。
第77章
六月徂暑, 暮霭沉沉。
燥热的夏风携着一股腐朽之味,窜行阴气森森的乱葬岗。
草木籁籁作响,颓然无色的无名墓碑零星地斜进土里,不远处突兀地立着一个草屋, 里面射出缕缕昏黄的烛光。
火光轻微晃动, 草屋里传出长戟砸击地面的铿锵声。
头戴万鬼卫面具的修长身影由远及近, 不紧不慢地来到草屋门前,系满绷带的手径直推开稻草门。
霸图环抱长戟, 单脚踩着木凳,看见来人,不高兴地翻起白眼:“怎么才来?”
霸图身前的地面躺着一个瘦削少年,双腿能看出明显的畸形, 他的嘴巴被麻布塞住, 色厉内荏地瞪着进门的人,“唔唔——”
来人通体黑衣,乌墨长发用玄色玉带绑着,腰挂玄色令牌,上刻有字, 萧殷褔仅看得见刻着“肆”字的那一面。
霸图伸手要道:“我要的东西。”
黑衣人递出一份竹简。
看着崭新的竹简,霸图冒光的眼睛里多了抹迟疑,“你莫要诓骗我,若给我本假的,我可要告发你强抢民男的。”
黑衣人冷漠地丢出竹简, 霸图眼疾手快地接住, 激动地展开竹简, 被密密麻麻的宣国文字迷晕了眼。
“通篇全是字儿,没有图?”
黑衣人拉起萧殷褔的衣领, 拖着向外走,长腿没有半点阻滞,脊背也未弯曲分毫,仿佛拖的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沓轻飘飘的树叶。
霸图盯着竹简上的字直皱眉,跟上黑衣人的步子,“我不是很熟悉宣国文字,你口述一遍,我记下。”
见黑衣人不说话,霸图问道:“你是哑巴吗?”
黑衣人拿出随身带的铁锹,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挖土,动作干脆,像是做过无数次,铁锹来来回回、险而又险地从萧殷褔的鼻尖蹭过。
霸图声音一哑,硬是从这人身上看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得体,和杀人如麻的果决。
霸图抱住长戟,撑着身体一半的重量,探头打量萧殷褔惊恐的表情。
“你得罪他了?这是要活埋你啊。”
萧殷褔眼睑连连抽颤,眼底全是骇极之色,拼命扭动身体,想要逃离铁锹笼罩的范围。
挖出的坑深度足有三尺,也不见黑衣人力竭停手,霸图目光下移,注视黑衣人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的手指。
穿得还挺神秘,能拿到亦安将军的卷宗,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小兄弟,交个朋友如何,你叫什么?”
铁锹破空声响起,霸图吓一跳,看着紧贴脖颈的铁铲,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举起手,识趣道:“我不说了,我马上就走。”
黑衣人收回武器,霸图狠狠地长舒一口气,快步离开乱葬岗。
霸图走后,黑衣人立刻将铁锹扔向萧殷褔的脑袋,铁铲部分贴着瘦削少年的头皮,断下一截枯燥的头发。
萧殷褔惊得魂飞魄散,眼睛都凸了出来,缩紧脖子的肌肉不停的抽动,“呜呜——”
黑衣人掀起脸上的面具。
暮色的阴影勾勒出轮廓清晰的线条,年轻男子神色宁静,俊美无双,能够轻易使人沉醉的凤眸中却封着冰冻三尺的寒凉。
看见那人的脸,萧殷褔脸庞扭曲,双目透着怨毒怒火。
“唔!唔!唔!”
嘴巴里的麻布适时掉落,萧殷褔尖声叫道:“方子衿,陛下下旨逐我出宫却不杀我,必有陛下的考量,你今日杀我,便不怕坏了陛下的计划吗!”
方子衿一脚将人踹进深坑。
萧殷褔灰头土脸,目眦皆裂地盯着深坑上面的人影,眉间陡现一层凶狠戾气。
“留着我,我能让殷昊身败名裂!”
方子衿手掌落在铁锹上,却没有往深坑里填土。
萧殷褔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趁热打铁道:“你还不知道吧!先帝是被殷昊毒害而死的。若陛下知道这件事,必然容不下殷昊。你不想对付殷昊吗?我手里有殷昊害死先帝的证据。”
附近突现火光,睿亲王府里的府兵举着火把向着乱葬岗靠近。
“王爷得到消息,姓萧的便藏在此处,都仔细点找!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
察觉是睿亲王府的人,萧殷褔妄图求救的声音卡进喉咙,脸色变得像寒霜打烂的茄叶,又黑又紫。
“带我走!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被殷昊带走,便再无证据证明先帝之死了!”
方子衿抬眸望着火光传来的方向,冰冷的声线连微小的起伏都没有:“你手里有证据,怎会惧怕殷昊。”
说完,方子衿提起铁锹就往坑里拨土,好像很着急。
萧殷褔被盖了一身土,像一条挣扎的泥鳅,看着方子衿恨不得立刻送他上西天的身影,也很着急,急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冯秦!你去查查冯秦!殷昊毒杀靖宣帝的证据就在他手里!”
“冯秦效忠于相,只听右相府的命令。你把我杀了,他就会把证据送到慕容氏手里。东胡慕容氏若是掌握了殷昊的罪证,势必借此威胁殷昊。殷昊想要脱困,只能在一切还未发生前,杀死陛下,坐上那成为万人之上的龙椅!”
睿亲王府的府兵迅速将乱葬岗围住。
萧殷褔抬高视线远看,透过深坑所及的视野,发现他和方子衿被包围了。
瘦削少年怔住,眼中的恐惧猛退,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狞笑。
“方子衿,少将军,我嫉妒了你一辈子,你最后还不是要和我死在一起?”
府兵让出一条路,衣襟袖口绣着精妙云纹的玄衣少年,出现在萧殷褔震颤的瞳孔里,萧殷褔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夜然?”
他看向那些睿亲王府的府兵,里面竟没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孔。
“你们合谋设计我!”萧殷褔猛然醒悟,“我刚出宫便被劫走,方子衿一来,睿亲王府的府兵便紧跟着出现。都是你们计划好的……你们原本就想从我这里套话。”
方子衿身形顿了顿,又开始填坑,速度之快令林青青都咋舌。
林青青抓住方子衿的手腕,拉着人往回走,少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没埋完的深坑,好似林青青一松手,他就能跑回去将萧殷褔活埋。
林青青吩咐万鬼卫:“将坑里的人送去睿亲王府。”
方子衿定在原地,不动了,林青青怎么拉都拉不动他。
林青青:“衿衿?”
“斩草除根。”少年声音虽轻柔,却也很坚定。
他们知道了冯秦的事情,来日萧殷褔在殷昊面前一通乱说,难保殷昊不会狗急跳墙。
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除掉萧殷褔。
林青青一早便吩咐过万鬼卫怎么处理萧殷褔,方才的指令也是要万鬼卫最后将尸体送到睿亲王府门口,让殷昊见上一眼。
但方子衿好像误以为,她就是要这样放走萧殷褔。
林青青没有立刻告知方子衿自己的处理方式,因为她更想知道,明明可以秘密处理掉萧殷褔的方子衿,为何临时通知她来见证。
林青青故作深沉地嘱咐身边的影首:“割掉舌头,扭断双手,再送去睿亲王府。”
影首:“……”
身穿万鬼卫服饰的少年终于肯挪动一步,但幅度不大。
林青青还是拉不动他。
“你想亲手杀他?”
方子衿绷着脸,道:“想。”
“割掉舌头是报他辱骂你之仇,扭断双手是报他鞭打你之仇。”林青青问,“你杀他,是报什么仇?”
“报他下毒,毒害哥哥的仇?”
少年略显迷茫地望着林青青,“你说过,我想做什么提前与你商议便好,不会过多干涉我。”
他眼里写满了——“你说话不算话”。
林青青有些诧异。
她是说过此类的话,但方子衿有自己的主见,她说的那些话,方子衿只做参考,不会按部就班地去做,时而全然违背她的意思。
住进太璟宫偏殿,便是方子衿叛逆的成果。
“这么在意哥哥的话?”林青青问的漫不经心,不是很信方子衿给的回答。
让她来见证,多半是想借萧殷褔的口,告诉她殷昊毒害靖宣帝的事情。
方子衿二十岁的记忆断层位置到底在哪?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靖宣帝驾崩真相的,又为何知晓萧殷褔这里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