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眉眼间的灵气韵致,很容易让人一眼难忘。若是放在旁的人
家,出嫁前是娇娇女,出嫁后一定极受丈夫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会操心旁的事,哪里犯得上像眼下这样,每日天不见亮就要醒,到入夜才回,终日同朝堂中的男子在一处,每日为朝中的事情伤神,回家后还有大摞小摞的资料要看,仿佛一幅不知疲倦的模样,但实则经常见到她困了就偷偷趴案几上打盹儿……
谁的女儿谁会不心疼?
作为一个母亲,岑女士只是希望女儿好,当初,若不是梁城生了事端,她不会送阿骄去东宫做侍读暂避祸端。倘若那个时候阿骄没去东宫做伴读洗马,眼下是不是已经觅了如意良缘,嫁人生子了?
许骄见她内疚目光,知晓她心中又想起早前送她去东宫的事情,许骄赶紧道,“岑女士,真饿了,抓心挠肝那种。”
岑女士这才起身,“娘去做阳春面,你吃了要早些休息,这摞资料明日再看。”
“好!”她回答得比谁都爽快利落。同父母相处原则第一条,态度要好,听就是了,做不做另说,不为难父母,也不为难自己。
岑女士遂才起身离开屋中,回头看她时,她又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
岑女士其实心中感触,就算阿骄是女儿身,也不比朝中旁的官员差,她能做到宰相之位,除了天子信任,她又聪慧,更重要的是她比旁人都拼。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她是把旁人花在别处的时间,都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上……
等确认岑女士的脚步声离远了,许骄才松了口气,将早前几页废纸挪开,目光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梁城水利图上。
爹早前官至工部侍郎。她从小就在爹的书房里打转,不说这些设计图认识她,她就是看也看多了,耳濡目染了。有时候还会帮爹一起画图,是真的画,因为她知晓比例尺概念,也知晓同等缩短延长,标识也学得快,所以她是爹的小助手,这也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小秘密。
这幅梁城水利工事图是从工部拓来的,以前爹还在的时候,还是一份未完成的残稿。他很清楚得记得爹去梁城之前曾拿着那份残稿说过,再好的工事也有过时的一天,要因地制宜,根据当时的情况调整防治策略。
穿越之前,人类在天灾面前就
很渺小;穿越后的这里,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更多。
诚如爹说的,没有工事会是完善的,即时眼下看起来完善,也不一定几年后,十几年后还会完善。这份水利图确实凝结了前人的心血,照此铸成的水利工事,应当可以抵挡很大程度的洪峰……
许骄认真看着,也翻阅着从工部取来的副本资料。
历史的,人文的,地形图,还有常规的卷宗。
江河改道不是没有可能,倒灌也有可能,但自古以来水里工事都是最有利可图的,真正的答案在梁城……
十余年了,她一直没敢去梁城,因为爹死在那里。
梁城是她和娘心中的那根刺,拔不掉,就一直在。
爹执意疏散了当地的百姓,让不少人免于在洪灾中丧身,但是爹自己没回来。
梁城若是清白干净,娘为何冒着她被发现的危险,还送她去东宫做伴读?
因为除了宫中,东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东宫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谁会要她区区一个孩子的性命?
只能是斩草除根,问题出在梁城……
***
明德殿内,大监快步入内,恭敬道,“陛下。”
宋卿源正好提笔批阅折子,没有抬头,口中淡声道,“说。”
大监拱手道,“相爷从宫中离开后,去了政事堂,而后又去了翰林院,从翰林院出来后,原本是回家中了,但中途又掉头去了工部,从工部拿走了梁城水利和相关的案卷的拓本走……”
听到此处,宋卿源悬笔。
稍许,清冷的声音又道,“还有吗?”
大监应道,“相爷他……”
宋卿源抬眸看他,“大监,你今日怎么了?”
大监叹道,“相爷,还去拜祭了许侍郎……”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住。
***
翌日早朝,宋卿源果然擢升沈凌为工部侍郎,连同户部的人一道前往梁城赈灾和主持梁城相关事宜。工部员外郎和工部侍郎天差地别,宋卿源让沈凌全权负责,是要借沈凌的手做事,雷厉风行。
梁城事态紧急,沈凌明晨就要出发,工部,户部,吏部,和京中禁军都要做最后的准备,所以早朝很早便结束。
昨日惠公公让人搬来偏殿的三大摞折子,许骄其实七七八八都看完了,她熟
悉宋卿源的字迹,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事情在宋卿源心中的轻重缓急。
今日她是让翰林院来了三个编修到明和殿偏殿同她一道处理折子。宋卿源的批阅很简练,她将宋卿源的批阅转化成各部需要执行的操作,节点,翰林院的编修按照她的批示,将任务逐次分发下去。
朝中之事,许骄了然于心,胸有成竹所以轻车熟路,等到午时前,这三大摞折子,她已经全部批示好,就等翰林院跟进。
许骄来了明和殿外,大监见了她便迎了上来,“相爷,陛下今日事忙,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相爷要是将折子的事处理完了,可以先离宫了……”
在宫中,大监是最了解宋卿源的人,也是风向标。
大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稍稍细想就知深浅。
“今日事忙”就是没有具体的事,“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的意思,是一直不会有空见她,换言之,是宋卿源不想见她,所以让大监知会她先行离宫。
大监言罢,仔细看向许骄,确保他的意思许骄是听明白的。许骄是听明白了,却沉声道,“大监,我真有事要见陛下。”
大监为难,见她眼窝子都稍稍陷了进去,怕是昨晚通宵达旦没有歇息过,大监上前,轻声叹道,“相爷回去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见相爷。”
大监给她交底。
许骄眼巴巴看他。
大监恼火叹了叹,你真是我祖宗!
大监只得入内,片刻,灰头土脸出来,“相爷,陛下让相爷回去……”
大监言罢,许骄撩起衣摆,径直在明和殿外跪下,“陛下不见,微臣就在殿外长跪不起!”
大监吓坏,“哎呀呀,相爷!这可使不得!”
成!
都是他祖宗行不行!
那头才被天子训得灰头土脸,问他听不懂朕的话;这头干脆直接跪下,天子不见就不起来,他还得顶着一头包去挨训一次!!
总归,许骄还是蹭入了明和殿中。
龙案前,宋卿源没有抬眼看她,语气冰冷带着些许愠意,“做什么?”
许骄应道,“陛下,微臣要去梁城……”
话音未落,龙案上的声音传来,“不准。”
许骄抬头看他。
他依旧眼皮子都未抬,“出去吧。”
大监朝许骄使眼色,许骄朗声道,“我要去梁城!”
大监头皮都紧了!
“啪”的一声,宋卿源手中折子重重放下,大监吓得当即腿软跪了下来,许骄咬唇,龙案前,宋卿源缓缓抬眸,“朕给你胆子了,是吗?”
第015章 恃宠生娇
许骄隐在袖间的指尖稍稍攥紧,没有应声,也没有退缩。
一侧,大监吓得赶紧伸手,扯了扯许骄衣袖。
许骄这才反应过来。
龙案前的人,是宋卿源,但也是天子。
即便宋卿源很少同她动怒,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她也大多时候只是不看她,然后轻描淡写一句“滚出去”,然后两人都各自怄气,谁都不搭理谁。但宋卿源也是天子,身上有天子的威严,在旁人眼中,他也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不可冲突和顶撞的天颜。
许骄眼圈稍许红了红,被大监拽着跪了下去,但脸上分明写着不情愿。
宋卿源尽收眼底,眼中恼意更甚。
许骄心知肚明,宋卿源应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她想去梁城,但不想同她起争执,所以之前一直让大监拦着她,不让她入殿内,懒得同她吵。
但方才她一直跪在殿外不走,宋卿源为了让她死心,才让她入了殿中,冷声说了两句便让她出去,他不想让她去梁城,但她没有遂宋卿源的意,还顶了撞宋卿源,所以宋卿源的恼意一下子窜了上来。
大监跟随宋卿源的时间最久,也知晓这回宋卿源是真动了怒意,所以才连忙拽了她跟着一道跪下。
但许骄虽然跪下,眼眶却微微红着,眸间也有倔强,不肯低头,就这么看着宋卿源。
大监心中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许骄却道,“我爹死在梁城,我为什么不可以去?”
语气里有倔强在,也做好了要据理力争的准备。
大监心中一惊,哎呀,我的祖宗!
大监心都凉了半截。
果真,宋卿源凌目看他,“出去!”
大监知晓这一句是说给他听的。大监连忙起身,殿门“咯吱”一声推开,又“嘎吱”一声从殿外合上,大监还支开了近处的内侍和禁军,只留了自己一人守在明和殿门口,目光不时便落在门内,却不敢吱声。
许侍郎的死是有隐情,陛下心中知晓,但相爷忽然这么戳破这层窗户纸,又同陛下顶撞上了,眼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治了大不敬的罪名,但陛下袒护相爷,
在朝中的时候,陛下就护犊子,但关起殿门,只有陛下和相爷两人,陛下怕是要发怒……
大监出了殿中,明和殿中的氛围顿时滴跌入了冰点。
但许骄还是没有移目,目不转睛看着宋卿源,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目光里也没有让步。
原本以为宋卿源要当场恼意,宋卿源却冷声道,“恃宠生娇是吗?”
许骄朗声,“是。”
宋卿源脸色更青,“好,你告诉朕,你要去梁城做什么?”
许骄赌气,“沈凌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分明知晓她说的是气话,还得寸进尺,宋卿源心底的火气确实不打一处来,但见她眼眶是红的,宋卿源强压下怒意,尽量平和道,“朕昨日同你说什么?”
许骄道,“沈凌有用处,不要动沈凌;不要插手梁城的事,陛下自有安排。”
宋卿源冷声继续,“那你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