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发烧了?他想。
否则怎么觉得心中有团火苗一般,带的头昏脑涨?
真生病就麻烦了。
最近一直下雨,阿伯清闲的时候多, 他便没有机会捉了鱼偷偷去卖钱。
他叹一口气,不堪重负的喉管又被激得低声咳起来。再抬头,却见远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朝这边踉踉跄跄走来。
人影由远及近,靠着绝佳的视力和直觉,萧五看出那是两位娘子。一个身形高挑,披着沉绿色斗篷,另一个则矮一些,披着黑色斗篷。
“大娘子,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怕是无人愿意摆渡呀。”
“承子巷很近的,会有人愿意的,会有的。”绿斗篷娘子语气焦灼,似在说服对方,也在说服自己,“到了那里就有人接应我们了。”
她径自下了斑驳台阶往这边走来,另一个只能跟上她。
既无星月,也少灯火,两人摸着黑,互相扶着前行。
萧五没忍住又咳嗽一声,将那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坐在船头。
绿斗篷娘子马上快步走来,急切问道:“小郎君,这是你家的船吗?有人驾船吗?”
萧五没回答,只抬起眼睛打量她们。
她们不仅披着斗篷,戴着兜帽,脸上还围着面巾,教人看不出长相。
那些衣料皆好看又厚实,在暗夜中闪着幽幽亮光。
有钱人家的娘子,怎么会在这样的雨夜匆忙外出?
萧五忽然觉得心惊,心头那团火又在灼烧,烧得他浑身疼。
绿斗篷娘子怀中抱着一个大包裹,萧五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其吸引。
看着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感到焦躁和担忧。
他想阻止她们。
让她们上船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抿紧唇,刚要回绝。
忽然船板吱嘎响动,船那头的人居然醒了,带着几分醉意朝这边喊道:“娘子们要去哪里?”
萧五只能皱着眉,看着绿斗篷娘子欣喜地去和阿伯攀谈,而后与同伴一起上了船。
雨越下越大,又被风挟着吹入破漏的船舱里。
萧五给两位娘子指了指最挡风雨的位置,而后面对着她们抱膝坐下。
他依旧凝视着那个大包裹。
摇浆声,浪涌声,水鸟鸣叫声,尽被飕飕风声融化。
萧五并不是故意的,可他确是很在意,耳朵不受控制地听着对面两人交谈。
黑斗篷娘子说道:“大娘子,孩子给我抱一会儿罢,您歇一歇。”
绿斗篷娘子只是摇头。唯一露在外面的眼中全是疼惜,她轻声说:“连累着孩子跟我奔波,还要给她灌安神的汤药,怎么会有我这么狠心的娘亲?”
是一个孩子。
原来那个大包裹是一个孩子,萧五告诉自己。
而后他微微一愣。
为什么他居然不觉得惊讶?
那孩子应在熟睡,一直一动未动,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孩子。
而这样的雨夜,两个似被追逐赶路的娘子,一般人都该以为那是一个细软包裹的……不是吗?
“小郎君。”一声呼唤打断他的疑惑。
是绿斗篷娘子在叫他。
“小郎君穿得太单薄,”她招招手,“过来坐在我们中间,这样暖和一些。”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他太好奇包裹里的孩子,萧五起身走了过去。
黑斗篷娘子不情愿地挪了挪,让他坐在中间。绿斗篷娘子把包裹放在他身边,她轻轻展开那锦被。
萧五看到一个瓷娃娃一样安睡的孩子。
娇娇小小一团,头发扎成两个小揪,上面绑了缀珍珠的丝带。
锦被忽然被抽离,冷风打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她难受瘪嘴,模糊地哼唧两声。
“快,小郎君往里靠靠。”绿斗篷娘子伸臂来够他,于是萧五愣怔着被她披上那锦被,身边紧挨着一个小娃娃。
“大娘子——”
黑斗篷娘子不赞同地出声阻拦,可小娃娃已经抱住了萧五,循着本能汲取温暖。
萧五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他想起身上的衣服半月未洗,想起今天又沾染上的鱼腥和油污,想起自己可能生病了会过给她。
可是怀里软乎乎的小娃娃毫不在乎,小手攥着他的衣襟呼呼大睡。
她会不会冷?
萧五无措,下意识把她抱紧一些。
她的娘亲似乎笑了一声,帮着掖了掖被角。
“宝宝乖,睡醒了就好了,睡醒了就好了……”她轻轻地哄,声音满是柔情和期待。
萧五顺着她的手去看小娃娃的头发,后者在娘亲怜爱的安抚下舒展了眉眼,吧嗒吧嗒小嘴,在梦里笑起来。
萧五也不自觉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问:“她几岁了?”
绿斗篷娘子歪头看他,眼中大概是“原来你会说话”的惊讶。
“今年夏天刚四岁。”
萧五点了点头,继续沉默。
倒是绿斗篷娘子找到了与他说话的机会,“还要多久能到承子巷?”
萧五望了望舱外风雨,估摸道:“一刻半。”
顿了顿,他又补充,“阿伯撑船很稳,娘子不用担心。”
其实,今夜水流莫名地紊乱,他都有些心神不稳。
只是这不通晓舟楫之事的娘子显然相信了,为他这句话放下心,眼尾浮现出点点笑意。
*——*——*
萧大闯摇动着桨,盯着船舱里与小崽子说话的娘子。
冷风吹过,方才喝的劣酒全部上头。
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方才递给他银钱的那双手。
真是比豆腐还白,还细。可惜碰都没碰到他的,只是从指缝里掉出几块碎银。
装什么矜持?
捂得严严实实,还不是大晚上鬼鬼祟祟乱跑?
谁知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他说话就低着头看都不看他,和那小崽子说话倒是亲亲热热。
萧大闯冷哼,借着奋力一挥桨的劲儿喊道:“娘子这么着急,是去接自家官人,还是去会情郎呀?”
萧五皱起眉头,年少如他也知这话非常无礼。身边的娘子们果然都一瞬僵硬了身躯,低头无语。
可是借着酒疯,萧大闯说的话越来越轻佻,越来越不堪入耳。
黑斗篷娘子终于忍不住回呛,“老丈慎言!给你那么多钱,你撑船就是,不要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污人耳朵!”
萧大闯闻言气急。
他还不到五十,怎么就成老丈了?!
这还不给她们些颜色瞧瞧?
血气翻涌,头脑一热,他“咣当”摔下船桨,晃悠着走进船舱。
他抬脚,一脚就踹在黑斗篷娘子身上。
“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年轻?”
说着,上手就去扒她的衣帽。
黑斗篷娘子的面巾兜帽尽被拽掉,她蜷缩起身体挣扎尖叫,船舱内霎时一片混乱。
绿斗篷娘子扑上去拦萧大闯,萧五抱住怀中娃娃往后撤了几步,而后晃得差点没站住。
只这么几息,无人操控的小船在急流中无助摇荡,随时都是倾覆之灾。
萧五只得摸索着跑到船尾,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摇浆暂时稳住了船身。
“阿伯——住手!”他喊:“快住手!”
可已经疯了的萧大闯置若罔闻,回头看到有萧五在控船,反而更放肆地对那黑斗篷娘子上下其手。
“船家息怒!息怒!”
萧五咬着牙将船往相对平稳的岸边划,期间他一直听见绿斗篷娘子在颤着声音劝。
“船家许是醉了。请、请您尽快驾船,到了承子巷我们还有重谢。”
明知道自己也受萧大闯觊觎,她还是把黑斗篷娘子护在身后,一声声祈求。
开弓没有回头箭,萧大闯已经打定了坏主意。怒火杂着欲|火被酒和恶语一激,烧尽了他本就稀少的良知和理智。
只是听着眼前娘子的话,他倒是停下了动作。
他本来看上的也是这一个。
虽然捂得看不清长相,可单这双眼睛,啧,他就没见到这么好看的。
马上就到承子巷的码头了,再不占些便宜,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