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这倒不是伙计无礼,而是茶楼里的规矩,同行的人早晨不搭话,怕是犯了忌讳,谁要是坏了规矩,就要赔付一天茶钱。
等到了黄昏,也就不用在意这些了,大家想怎么聊就怎么聊。
这规矩放现实里早就没了,可在这里却始终是店家的大忌,故而这几桌人稀稀拉拉地坐在那儿,也没见谁开口说话,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戏。
今天下面唱的是桃花庵,纵使是戏班的二队,但功底上却是不含糊,特别是那位叫崔兰芳的花旦一出场,一开腔就技惊四座。
连正在埋头干饭的徐童都停下了筷子,仔细地听着,直至桌上的卤肉都凉成了一团,把这首戏词给听完了之后,才忍不住放下筷子鼓掌起来。
“咣!”
这时候坐在他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只见那位妇人,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擦着眼泪走下楼去。
而同桌的少年却是黑着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扇着扇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嘿嘿嘿,小友又见面了,昨日小友仗义出手,小老儿谢过。”
这一曲桃花庵唱完,天都快要黑了,老人转过身来,朝着徐童抱拳道谢。
“咦!”
这下轮到他有些惊讶了,自己对那几个管理小做惩罚的事情,不值一提,根本没惊动过谁,直至第二天一早,那几位光着屁股的家伙才被人发现。
他自诩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承想老人居然知道这件事。
放下筷子,只见他右手在外,左手在内,两根拇指竖起来,朝着老人拱拱手:“老人家客气了,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是如何确定,这件事是我做的呢?”
看到徐童的手势,老人神色微变,左手吉祥,右手凶,两根拇指似香烛,这是八门里七门调的手势。
顿时老人神色一正,左手平举,右手抱拳,两个大拇指碰在一起。
徐童记得宋老说过,彩门的这一手是抱拳另一手又遮掩着,示意为术在其中,不让外人看到,两根拇指相对,露出个头来,示意术出不尽,袖里乾坤。
这正是彩门的手礼,绝对是错不了。
这一下他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是彩门高人。
徐童示意老人坐下,让伙计把桌上的剩饭收走,换上一壶茶水,两块糕点。
“吃搁念的模杆,哪敢没个马招子,告罪,告罪,有眼不识马王爷,差点放了老鼠。”
混江湖的杂耍,哪敢没个眼线盯着,对不住,对不住,差点就对兄弟下手了。
老人摸着胡子笑嘻嘻地告罪道。
合着人家不知爷孙俩人那么简单,只怕昨晚上自己给了两块钱的时候,就被人给盯上了。
只是没想到那几个管理员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不然怕是自己的钱包恐怕就要不见了。
徐童顿时就冷笑起来:“呵呵,合着是我走了眼,把鹰当了鹌鹑打,放过了你们这群大老鼠,新人踩板子见笑了。”
老人这一说,他就明白过来,那几个管理员恐怕也是察觉到他们是小偷,否则为什么放着别的商户不管,专门抓着他们走。
只是那些管理经验不够,不敢直接说抓小偷,怕打草惊蛇,说话有冲,结果反而犯了众怒,连自己也误会了,还把他们整蛊了一顿。
这不禁让他叹息一声,有些时候,黑白眼睛去看,未必就是真的,自己这也算是受教了。
此时坐在一起,把事情一说开也就过去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徐童本想在老人身上套出点主线的线索,可惜这是个老江湖,滑溜得很,嘴里满是黑话,和你兜着圈子聊,愣是说不到点子上。
说了半天,他也乏了,老人也说累了,对方一拱手就回自己那桌上,给自家孙儿喂点心了。
这边刚走,就见方才走下楼的那妇人又走了上来,瓜子脸,大眼睛,长得确实好看,只是虽然补了妆,但还是能看出来刚刚大哭过一场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结合桃花庵这出戏,倒是能猜想出一二来。
这个故事很短,说的是有一个叫做书张才的书生,出门聚会,结果一去十二年袅无音讯,其妻窦氏思念丈夫整日幽幽寡欢,望眼欲穿。
一次偶然看到一个小孩和自己丈夫很相似,就认这孩子做义子。
无巧不成书,大街又见一卖衣老妪王三思,所卖之物正是其夫离家之时所穿衣服,追问根由才得知,张才于十二年前已故。
悲伤之余,又得知张才望会期间曾与桃花庵尼姑陈妙善有私,并生一男,因庵中无法抚养,遂交于王三思转卖他人。
窦氏桃花庵访尼,与陈妙善互诉和张才的生离死别之苦,同命相怜,以德报怨,又将妙善接到家中奉养,以了丈夫生前之念。
数年后,义子高中状元,举家欢喜,王三思也来道贺,才道破状元郎正是妙善所生,是张才这家伙的亲儿子。
看似阖家欢乐,结局大好,但用屁股想也知道,张才就是个渣男,出去风花雪夜,最后还要老婆给他收拾烂摊子。
看这俩母子俩的动静,就能猜测出来恐怕其中的缘故,就如这台戏的内容差不多了多少。
徐童对这对母子的故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凤来楼这个地方,明明是无关联的事情,却总是给人一种息息相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