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逅是村长家的幺儿,在家里是要天得天要地得地的小祖宗,早些年时,村长便与村里的郎中,也就是白卿衣老爹商量好,给两人订了娃娃亲。
然而白卿衣也知道,自己小时候那长相确实不太讨喜,虽然不是什么歪瓜裂枣,但看起来就是一个哭唧唧受气包的样子,再加上天天在山里帮老爹挖草药,总弄得灰头土脸,满脸是泥。
这模样,陆家小少爷哪里能看得进眼?于是,懂事后,陆逅便死缠烂打,非要村长来白家退了这门婚事,后来更是对她任意辱骂欺凌,还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白卿衣则对他爱答不理,时时以白眼相报,真正成了冤家对头。
这种关系直到两人都被发掘了灵根,被带到了万灵宗……也没见好转。
陆逅总是明目张胆地针对她、欺负她,她便暗中作梗,倒也给他增添不少“乐子”。直到后来她入了宁谵的眼,两人才消停了下来。
可是谁能料到,就这样一个总与她争锋相对、嚣张跋扈的家伙,却在一次劫难中,为了救她送了命!
临死之时,他才吐露出了他多年深埋的心思,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这成了白卿衣心中永远解不开的一个结,腐烂在心底,成了她一直化不开的心魔。
这一世,她重新回来了,再看故人,哪怕对方依旧顽劣如初,她的心里哪还能生得出一点点憎恶。
罢了,因果轮回,这一世得还他一报。
眼前发生的事,回忆里似乎的确有这么一段,这是在入门大选前不久,陆逅来找她的茬,毁了几十株灵植,后来被掌管灵植田的内门弟子狠狠收拾了一顿,导致他旧伤复发,以至于无缘即将到来的入门大选,硬生生在外门多耽搁了五年光阴。
看着满地残枝败叶,再看看陆家小少爷满脸的蛮横,白卿衣默默在心里扶额叹气。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陆家少爷其实不过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亲自毁了两人的姻缘后又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了她,心里抹不直,所以才总是把这股气冲她发。
要保他这一世不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他的情,让他别再盯着自己,别傻乎乎地为她去送命。
“毁坏灵植,按门规,当受鞭笞之刑。”白卿衣不卑不亢,身姿笔挺,哪怕脸上手上沾满了泥,却隐隐有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气势。
这和她平日那受气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啊!
陆逅微微一愣,只觉得面前这人好像变了,变得陌生又冷漠,让他浑身不得劲。
“区区一个白斩鸡,竟然敢这样对我们说话!”陆逅身边的一个名叫陈二铎的小弟撸着袖子上前来,那架势是要推她一把。
白卿衣活了几百岁,岂能看不出来这群小鬼头的把戏?他们想把她推进旁边的泥沟里,看着她浑身污泥狼狈不堪,仿佛这样,他们就能高她一等了。
幼稚!
白卿衣可不打算逆来顺受,她只是假装被旁边的水鸟吸引走了注意力,稍稍错开了身子,待陈二铎扑过来时,暗中伸出脚来绊了那么一下。
就听见“扑通”一声,那推人的家伙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踉跄,便自己掉进了泥沟中。
“救命!哇!好臭!” 陈二铎在泥沟里哀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烂泥,臭气熏天,熏得陆逅和其他几个小跟班捏着鼻子,后退连连,不想沾染半点。
还是白卿衣“大人不记小人过”,从地里找来一把铁锹,递过去拉了那小泥鬼一把,把他拉上岸,又打了一桶清水给他清洗清洗。
好在这小鬼年纪还小,没那么多弯弯绕的花花肠子,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掉进泥坑的,一边流着邋遢鼻涕一边激动地把白卿衣当作救命恩人般感谢。
看着白卿衣干净利落地救了人,陆逅心里更是浮躁了。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她会好心救人?
“白斩鸡,你……”陆逅皱着眉头,紧紧盯着白卿衣,“你今天是不是有毛病?”
“有毛病的是你!”白卿衣走进附近的一片田里,从其中摘了几株草药,递给陆逅,嘱咐道:“这几株天蓝草你拿回去,用小火煎了喝汤。”
“什么?”陆逅被她今日的反应弄懵了,一时忘记继续“为非作歹”,“你什么意思?”
白卿衣抬眼看了看陆逅的面相,然后十分认真而严肃地道:“你有病!”
“你特么才有病!”陆逅暴怒而起,握紧了拳头。
白卿衣也不在意,还大大方方地指了指他的手腕:“你每逢阴雨,右手手腕会隐隐作痛,是不是?”
“你……你咋知道的?”陆逅没来由脸上一红,急忙撇开白卿衣,把手背到了自己的背后,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破绽。
“看出来了呗,你忘了我家里是做什么的?”白卿衣将天蓝草拍到陆逅的胸口,“天蓝草药性偏火属性,可减缓你的阴湿症,三日煎一株,不可以贪多。待这几株用完,你的手腕虽说不能药到病除,至少不会影响到你的入门大选。以后,我再找个高手帮你看看……”
“你莫不是骗我?你会这么好心?”陆逅警惕地打量着白卿衣,他总觉得,今天的白卿衣有哪里不对劲,他可太清楚白卿衣这虚伪受气包内里有多阴险了,她会不计前嫌地帮忙救人,还给自己看病?
而且,虽然她家是有祖传医术,但以前怎么没见她给谁瞧过?
她必定是在给自己挖坑吧!陆逅暗暗想到。
一看陆逅的表情,白卿衣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爱信不信,这次真没骗你,以后也不会骗你了。我们俩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不求你化干戈为玉帛,但从此以后,拜托你就当不认识我,别来找我了。”
别再来找我,你要的我给不起,日后,可千万别再为我送死了……
“你说什么?”望着对方那双平静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陆逅仿佛能听懂白卿衣这发自心底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滞,像是有一股气忽然堵在了胸腔里,散不出去,闷得慌。
他把这股情绪归咎于白卿衣今日的反抗态度。
是啊,这只白斩鸡今天竟然敢反抗自己了!她的眼里,竟然没了对他陆家小少爷的敬畏!
这是要造反吗?那还得了!?
陆逅暴跳如雷,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揪住白卿衣的衣领,几乎要将她提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
这一揪倒是把白卿衣的衣袍给揪散了,领口大大的,露出了一段优美的脖颈,还有一小片与平时被泥土灰尘遮盖住的皮肤完全不同的雪白肌肤。
陆逅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松开了手,还将白卿衣朝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一把,这才支支吾吾地把最后两个字说完,“说、说话……”
白卿衣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动作极为干脆。
“喂!”陆逅还想唤住她,可是一伸手又忽然觉察到一丝杀气!他本能地缩回了手,朝四周张望了下,却没见到异样。再看向白卿衣,白卿衣早已走远了。
于是陆逅只能狠狠地朝着白卿衣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带着他的跟班们离开了灵植田。
他却是不知,待他走远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出现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衣摆与他束起的长发一同随风而舞,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宛若深潭,映着点点波光。
杀气渐渐从他身上敛去,他的目光也从陆逅离开的方向转移到了不远处那个满身是泥土的小不点身上。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罕见的露出一抹令人惊艳却从不显露在人前的微笑,如同一汪融化在春日里的雪山泉水,暖意之中带着几分甘冽、清心。
他回来了……
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凡尘俗世,回到了有她在的温柔之乡。
真好!
这一次,他必定早早将人揽入怀中,不再让她受一丝委屈了。
“师弟师弟!”这时候,一只青色小鸟从他英俊的脸侧探出了脑袋,用翅膀蒲扇着他的脸,“我那亲亲弟媳在哪儿啊?在哪儿啊?”
玄衣男子微微一愣,脑海里各种各样的美好心思瞬间被这聒噪之声给扑灭了。
他那号称仙界第一剑仙的大师兄,原来竟是这么八卦之人吗?
“就刚刚……”他有些木讷地指了指之前白卿衣一行人所在之处,“那边……”
“你当为兄睁眼瞎啊!”青色小鸟愤怒地用翅膀糊了他一脸,“刚刚那群不都是小子吗?哪来的弟媳妇?该不会……”
青色小鸟忽然往边上跳了跳,用一副警惕的目光看着玄衣男子,“难到你是那个?”
“咳咳……”玄衣男子一把抓住小胖鸟,塞进了自己宽大的道袍袖子里,免得它继续聒噪下去。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锁住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瘦瘦的、看上去土不拉几的小家伙,心里不免有点心疼。
虽然知道媳妇儿小时候过得挺苦的,但这可真是……太瘦小一只了!瘦小到让人看不出她的性别来。
果然还是要赶紧把人捞过来,养肥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阿嚏……”白卿衣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向身后看了过去。
偌大灵植田里,秋风瑟瑟,唯有一棵大树在秋风中抖动着叶子,不见人影。
怪了,刚刚分明感受到一股怪异的视线……是她想太多了吗?
白卿衣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有什么人,也只得作罢。她来到刚才被陆逅和跟班们破坏的一片田里,眉毛不悦地蹙了起来。
真是一群该被天打雷劈的小祖宗!损坏什么不好,偏偏损坏了这片灵梗稻。
虽然灵梗稻不是这田里最贵的灵植,但……谁人不知这万灵宗里几个长辈都喜欢吃灵梗米?这些米可都要上供的,容不得半点差错,也难怪前世陆逅会遭内门弟子一顿毒打了。
但现在,她不可能和前世一样,把陆逅损坏灵植田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上报给管事弟子,只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希望管事弟子能够从轻发落了。
白卿衣在田里琢磨着说辞,忽然听得一旁的山林里传来了几声嚎叫,顿时心上一计!
第3章
“你说什么?猪猡?”
负责巡查灵田的顾师兄站在田埂上,一边查看着白卿衣的灵梗稻田,一边皱起了眉头。
“嗯,一只大的,三只小的,它们忽然从林子里冲出来,拱坏了我这田里的几十株灵植。那只大猪猡长得十分狰狞,张牙舞爪扑过来,我差点被他撞倒呢!”白卿衣一边想着陆逅几人嚣张的模样,一边淡定地用着符合自己年龄的口吻描述着“事实”经过,假装自己才十四岁。
顾师兄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四周的山林。这深山里的确有不少野生的山猪,偶尔蹿出来捣乱,让人十分头疼,偏偏掌门还不许万灵宗弟子滥杀山中生灵,着实让他们这些负责看管灵田的弟子难做。
“唉,话虽如此,但守护灵田本是你职责所在,你也难免被问责……我先替你知会管事,至于管事要如何处罚你,明日便知。”
“是,还望顾师兄为弟子美言几句!”白卿衣恭恭敬敬,模样乖乖巧巧,很是顺从。
顾师兄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灵田。
等他走远,白卿衣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天来的这位内门弟子是脾气最好的顾师兄,平日对自己也算是多有照顾,看样子这次的责罚应当不会太重……
白卿衣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朝霞刚刚铺上天空,她就来到田埂上,等着管事师兄来宣布处罚事宜了。
她盼啊、等啊,等到太阳缓缓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洒满田埂时,便有一道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田的尽头。
白卿衣急忙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土,抱拳相迎。
“白卿衣见过师兄!”白卿衣拱手一礼,抬起头来,便看见一张普普通通、极为陌生却看起来很是温和的脸,只是那人的一双眼眸看起来炯炯有神,十分好看,而且眉宇之间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这位师兄呢?她为什么想不起来?
师兄用手指点了点白卿衣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
这位师兄是个哑巴?白卿衣有点儿惊讶,她从未听说管理灵田的人中有哪位是哑巴,而且自己前世所认识的人里,好像也没有谁不能开口说话……他果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愣了几秒后,白卿衣又觉得自己很是失礼,急忙拱手道歉:“对不起,师兄。”
哑巴师兄拉起了白卿衣,他的表情虽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但透露出一股笑意和暖意,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看来应当是个容易相处之人……白卿衣稍稍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敢问师兄,管事对弟子的惩罚是?”
那位哑巴师兄用双手比划了起来,在空中画了一个个圈,又拍了拍他腰间的剑,比划来比划去,白卿衣惊讶地发现,不需要解释,自己竟然能看懂师兄的意思!
“哎?师兄是奉命来守卫灵田,不让山猪们再来破坏的?”白卿衣更为吃惊了,在她的记忆里,派弟子守卫灵田这种事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