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翠河心里一紧,问道:“可是又出啥事了?”
二凤想了想, 放低声?音道:“妈, 我刚才?看见素娟姐回娘家来了, 挎着个好大的包裹。”
“看见有人送没有?”
二凤摇头?, 葛翠河就皱了皱眉头?,直觉事情有些麻烦。
他们这个阳沟村是个花姓村,据说都是逃荒年上, 别地儿?的人活不下去,这才?陆陆续续搬迁过来的。搬的人多了,渐渐就成了一个村子。
因此, 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没有宗族观念, 家里出了事,大多不会想到要找亲房长辈出面, 而是直接找到队长门上去。
葛翠河两口子作为队上的领导,工作量实际上比别的队的队长要重的多。
来勤一家本姓朱, 他老婆年轻时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怀, 可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兴旺, 闺女叫素娟。儿?子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家里给不起彩礼,就托媒人找了一家也是有儿?有女的,两家商量着换了亲。
他家的闺女嫁给那家的儿?子,那家的闺女嫁给他家的儿?子,两家的儿?子都是老大,因此闺女嫁了人后都成了嫂子,虽说称呼上有些难叫,但好在两家都不用掏彩礼,也都娶上了媳妇。
可这样完美的光景没有过几日,来勤家就不安生起来。先是儿?媳妇进门后跟婆婆不对付,虽不大吵,但也是小别扭不断。后来儿?媳生下了孙子,来勤两口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就给孙子取了个‘家宝’的名字。可这娃娃长到三岁了,还?不会开口说话。
一是生活上日积月累的不如意,二是娃娃不会说话积累下的心病,来勤家彻底没有了安生日子,婆媳两个两天?一小战,三天?一大战,到如今已?经是水火不容,谁也见不得谁的地步。
葛翠河吃完了一大碗玉米面疙瘩,才?觉得整个人缓过来了,便让二凤去喊阮清。
等阮清到了,葛翠河先是听她说了部?队上的一些情况,听说刘爱云和李有福的婚事办的很?圆满,她笑道:“多亏你了。”
阮清又道:“张水秀那事也差不多定下来了,年后男方就会上张家台提亲去。这次的事多亏了玉珍嫂子的大力支持,她男人是团政委,说话很?有些分量,再加上玉珍嫂子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回来时已?经跟玉珍嫂子谈过了,如果以后咱们这里还?有姑娘有意愿嫁给当兵的,部?队那边玉珍嫂子就能帮着咱们寻摸人,刘爱云也能帮忙,关键还?是要打听清楚对方的为人秉性。”
“是这个道理?。”葛翠河点头?认同,“有熟悉可靠的人,总比咱们两眼一抹黑的瞎打听的好。”
阮清说完了正事,就想要回去。葛翠河却拉着她道:“我这里还?有一桩难事,你也听一听。”说完就将来勤家的事捡要紧的说了。
阮清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婆媳闹矛盾的见多了,可闹到这种?地步,间接害了孙子的真?是少见。
根据葛翠河的说法,他家那娃娃之所以掉进水缸里,就是婆媳两个忙着吵架吵忘了。
北方的农村平时以面食为主,每天?都要擀面条,因此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架着一张和灶台一般高,大约一米长半米宽的杏木案板。
来勤他老婆名叫杨春花,平时疼孙子疼的不行。长到三岁了,还?时时抱在怀里,就是做饭也不舍得丢开手。她将孙子放到案板上坐着,自己在这头?擀面,娃娃就在那头?坐着玩。
出事的那天?,杨春花又和儿?媳妇因为柴火的问题发生了争吵,甚至动起手来,两人一路从厨房打到了院子里,正巧被上门说事的葛翠河给碰上了。葛翠河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两人给分开。
杨春花恢复理?智后,突然想起刚才?撕扯的时候,孙子似乎哭叫了几声?,后来就没声?音了,慌忙就往厨房里跑。
人虽然救活了,可一说起当时的情景,葛翠河依旧心有余悸,“她家案板跟前立着个细长的水缸,估计是那娃娃起来时一翻身,直接就倒栽葱似的扎了进去。”
阮清道:“多亏了发现的早,否则一家子就那一棵独苗苗,要真?出了事,家也垮了。”
葛翠河道:“谁说不是呢?人能救回来都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可那一家子人到现在还?没有个安生的时候。这不,刚那会儿?兴旺又将娃他爸给喊走?了,我估摸着怕是又要说分家的事。”
农村分家,大多是兄弟多的人家,兄弟几个都娶上媳妇,有自己的小家了,自然也就会有计较和私心。这种?情况下分开单过,就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伤了兄弟情分。
比如阮清家,他爸兄弟三个,分家后爷奶跟着大伯住,平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但有了啥大事,也能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不至于因为独门独户被别家给看轻了去。
来勤家的情况却是不同。他家只有一个儿?子,闺女又已?经嫁出去了,本来是没有分家的必要的,奈何婆媳处成了仇人。
阮清道:“我看来勤叔和春花婶儿?身子还?硬朗着,分开也好。人过日子总不能天?天?吵架生气,不然再好的身子也要给气坏的。”
葛翠河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他家嚷嚷着分家不是一年两年了。可家里一穷二白,就那两间破烂房子,分了家,来旺两口子连个住的地方都寻摸不下。”
说着,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也说不准。一来,孩子刚在她婆婆手里出了事,二来,她家那闺女回来了,听人说,是在婆家也待的不安生,说是闹着要离婚。”
阮清问道:“你是说素娟?”
葛翠河点点头?,“先前那会儿?,二凤瞧见她回娘家来了。这闺女的脾性跟她妈一模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能有啥好事?”
阮清道:“不管分不分,这都算是人家的家务事吧?咱们能干个啥?”
葛翠河道:“咱们是干妇女工作的,要是不分,咱就得去劝和,要是分,咱就得帮着数锅碗瓢盆、扁担锅灶。说白了,就是要主持个公道。娃他爸是队长,大面上的事得他来,可男人家的心思毕竟简单,难缠的还?是女人这一摊子。”
“咱们队上年年都有分家的,不管哪家,都要先闹个几天?,我是劝了这个,劝那个,心力交瘁的很?。还?好今年多了一个你,我提前给你说说情况,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阮清从葛翠河家回去,就跟她妈和嫂子说起了来勤家的事,并?道:“按照葛队长说的,来勤叔家的事,我们怕是还?要去给操个心。”
万桃花问道:“不是让你专管说媒的事?咋又让你去管人家的家务事?”
阮清道:“咱这队上,除了侍弄庄稼,就剩下家长里短这一件大事。我当了妇女副队长,又不管生产大事,也就只能跟着葛队长管这些针头?线脑的琐事了。”
柳玉梅有些担心,“分家不是啥好事,人家都是躲着走?,偏你干的这个工作还?得上赶着去。我跟你说,这种?家务事,一向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心里要多些分寸。要是拿不准,就万事都跟着葛队长,她经过的事情多,肯定比你有经验。”
阮清点头?,道:“这我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又问起来勤叔家换亲的事,“妈,你知道他们两家当时是咋商量的不?”
柳玉梅回忆了一会儿?,道:“换亲这事儿?好说不好听。一般人家就是换了,也不乐意别人再提起。”一般大家一听谁家换过亲,大概率也就知道这家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你来勤叔当时也是托了好几个媒人,十里八乡的都寻摸遍了,才?在上饶家寻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那家比你来勤叔家还?穷,媒人上门一说,就同意了。”
“两家同时嫁闺女娶媳妇,早上一个毛驴将闺女驮出门,中午回去时再将媳妇驮回去。听说素娟出门子时,大哭了一场,说是出了阳沟村,和娘家的路也就断了。”
阮清问道:“这么说,当时素娟并?不愿意嫁?”
柳玉梅点点头?,“何止不愿意,刚开始说是要上吊,后来她妈看的紧,这才?没有出事。唉,都是太穷惹下的祸事。素娟刚结婚那一两年,是真?的跟娘家断了,后来还?是她哥嫂往上饶家跑的勤,这才?哄得她回心转意了。”
“那你听过她离婚的事吗?”
柳玉梅愣了一下,显然今天?才?是第一回 听说。
这时,万桃花道:“我听过。”
说罢,见婆婆和小姑子都转过头?来看她,便道:“我也是前几天?到大伯娘家去帮着腌酸菜,碰巧听来的。”
“说是素娟不满意她男人,一直闹着想离婚,不过她婆家肯定不能答应。你们想,他们两家是换亲,她哥嫂两口子过的好好的,当妹子的要是离了婚,她婆家不就损失大了?赔了闺女还?没了媳妇儿?。”
第40章 [vip] 分家牵出荒唐事
“王队长, 这事你咋看?”来奎卷了一根旱烟,递给王大庆。
他跟来勤是亲兄弟,是今日被请来见证分家的人中, 唯一的亲属。但此时炕上坐着的人里,单拎出来看, 哪一个都比自己说话更?有分量。
王队长就不用说了,人家是领导。至于其?他人,几乎个个都是一把白胡须。这也是他们阳沟村特?有的规矩, 分家时,为了不落人话柄, 除了邀请队长主?持公?道, 还要请几个年岁较大的人做个见证。
王大庆接了烟, 冲着炕上的人递了一圈儿, 见没有人接,便夹到了耳背上。他清咳两人,开口道:“毕竟是家事, 还是要来勤先拿个主?意出来,咱们再帮着合计。”
炕上的人纷纷点头附和,觉得正该如此。老子和儿子闹分家的, 不常见, 也没有先例可以参照。
来勤黑着脸,蹲在炕头上“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管, 周围人的劝解到他这里,就跟没听?见似的。
来勤没想到兴旺这次会做的这样绝。家里婆媳两个吵架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们这个分家也提了不止一两回, 但每次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次一家子送孙子到医院去抢救,儿媳妇儿虽然?哭闹了几句, 但当即就被兴旺给呵斥住了。
后来孙子被救活,来勤就以为这事过去了。谁知兴旺竟瞒着他到队上去叫人,等他知道的时候,该来的不该来的已经坐了一炕,他此时完全是被架到了火上烤,无?论如何都不能囫囵个儿的下来了。
兴旺见他爸一直不肯开口,便催促道:“爸,你就算装糊涂,今天这家也分定了。不过我可以当着大家伙的面先下个保证,这家里的东西?,我不争也不抢,你和我妈给我啥我就要啥,只要别让你孙子饿死就行。”
看他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来勤气的红了眼?睛。赌气道:“你要我给啥?你想要拿啥?来来来,我当老子的,今天就给你出一个好主?意,西?山那片地方宽敞,你和你媳妇儿一人一个,把我和你妈背上去活埋了,这家里啥事就都是你做主?了。”
“爸!”兴旺听?见他爸要死要活,说的不像话,道:“那你想咋样嘛?真?想让我把媳妇儿赶走,给我妹子腾地方?”
王大庆等人听?着,心头疑惑,这咋分家说着又说到他妹子身上去了,问道:“咋?你们分家难不成还是你妹子撺掇的?”
“是啊,兴旺,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来奎也接口道:分家就说分家的事,你妹子就算回来,那也算是上门的亲戚,咱们家的事可不兴带累亲戚的。”
兴旺苦笑着叫了一声“叔”,撸了一把头发,说道:“啥亲戚?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素娟这次回来,是打算和我媳妇儿换回来。”
“这说的啥话?”一炕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王大庆直觉事情不简单,连忙道:“兴旺,让你媳妇去叫我们家那口子过来,具体问问你妈和你妹子,到底是咋想的?”
葛翠河和阮清进来的时候,发现里面都是静悄悄的,不像是吵架的样子。抬头一看,厨房屋顶上的烟囱里正冒着烟,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往厨房去。
来勤家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右边半面有房子,两间土房子并排立着,大门口刚进来的这间是厢房,跟厢房紧挨着的是厨房。他家穷,打从老一辈儿上就没钱修上房。而左边的这半面,一头简单盖了个鸡棚,和后院连在一起,另一头的空地被开垦出来,平时根据时节种一些庄稼,也能给家里添补一些口粮。
他们家跟时下大多数人家一样,厨房里也垒了一张炕,炕道跟锅灶的烟道连通,每次做饭烧锅的时候,炕就跟着一并烧热,一年到头,能省不少?的柴火。
兴旺结婚的时候,为了面上好看,将厢房做了婚房,老两口则搬到了厨房里住。
葛翠河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兴旺媳妇儿正坐在锅灶前拉风箱。兴旺媳妇儿叫饶长美,是上饶家人。先前那会儿她来喊她,她因要等阮清,就让她先回来了。
饶长美一抬头,看见葛翠河进来,连忙站起身,喊了一声:“葛队长”。又见葛翠河身后还跟着个阮清,又叫了一声“阮副队长”。
“你婆婆呢?”葛翠河问道。
饶长美就扭头看了一眼?炕上。
炕上双翘婶儿正在陪着杨春花和朱素娟说话,这时见到来人,连忙一边从炕上下来,一边说道:“来了?快上炕坐。”
“婶子,你别下来了,都是自己人。”阮清紧走两步,上前将双翘婶儿重新按着坐了回去。
杨春花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她用右手?胡乱抹了一把,说道:“葛队长,家里的事你最清楚不过,这次还要请你多说几句公?道话。”说罢,再次悲从中来,又撩起衣襟来擦眼?角。
饶长美看着婆婆这一番作?态,嫌恶的扭过脸去。
葛翠河叹了口气,一只腿搭坐到炕边上,劝道:“都是一家子,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顿了顿,又看向朱素娟,问道:“素娟,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见你男人?”
朱素娟低着头,低声说道:“就我一个回来的......”
“你回来也好,多劝劝你妈,叫放宽心,年纪大了就多歇一歇。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父母的给娶了媳妇儿,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其?他的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
朱素娟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杨春花已道:“咋放的宽呢?这人只要眼?睛闭不上,那心就放不下。葛队长,你看看我们家,如今被个短命鬼祸害成啥样了?”
“哎呀,当初不知道是做了啥孽,一家子被猪油蒙了心,打着灯笼找了个缺大德的。只可怜了我闺女,都怪我这当娘的太?狠心,白白断送了她的一辈子,以为娶回来的是个天仙,谁知道迎回来个祖宗......”
杨春花说的老泪纵横,到激动处更?是将朱素娟抱到怀里痛哭起来,哭了几声,又突然?“腾”的一下蹦了起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就直挺挺的跪到了炕头上,对着饶长美的方向“咚咚”的磕起头来。
“祖宗嗳,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求求你回家去吧,不要再祸害我们家了。放过我儿子,放过我闺女吧,我给你插香,我给你磕头了......”
阮清跟着葛翠河进来后,就和她一左一右的搭坐在炕边上。杨春花暴起的太?过猝不及防,她虽然?是冲着饶长美,可她们中间正好隔着自己半个身子。
阮清来不及多想,连忙一个闪身退避到门口。
饶长美见婆婆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羞辱她,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放声大哭,“老天爷,你这是不叫我活了呀?”
“你们这都是干啥呢?”葛翠河见场面瞬间混乱,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大声呵斥道:“素娟,还不快将你妈拉起来。”
朱素娟也被她妈这突然?的一招给吓蒙了,经葛翠河提醒,才回过神?来。连忙手?脚并用的去拉她妈的胳膊,奈何她妈劲儿太?大,她愣是没拉动。
双翘婶儿这时也上去帮忙,劝道:“嫂子,你这是干啥?你这不是折小辈们的寿?儿媳妇不是你亲生的,儿子总是吧?你也不怕以后应验到兴旺身上?”
几个人轮番劝了一阵,杨春花这才渐渐软了下来。
阮清朝葛翠河递了一个眼?色,拉着饶长美就出了厨房。一直将人拉到后院,才道:“嫂子,你也别哭了。婶子就那样的人,没法?真?的跟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