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独不见舅父娄昭的身影,但看见维持秩序的洛阳禁军,高澄又如何感受不到娄昭的关怀。
高澄翻身下马,丝毫不见获胜归来的得意之情。
“幸有诸位留守洛阳,才能使澄安心南征。”
众人当然不会把高澄客套之言当真,反而争相赞扬起年少领兵却能平乱立功。
高澄与他们寒暄许久,甚至与好兄弟都抽空说了几句话。
这才道别了众人,往宫城向天子复命。
高澄在宫门处遇见了早已等候的娄昭。
娄昭双手放在高澄肩膀上,仔细打量一番后,笑道:
“阿惠长高了呀。”
高澄暗喜不已,这句话让对身高耿耿于怀的小高王大为受用。
也许是多有耕牛受不了粗重的农活而自杀,常吃牛肉的高澄确实长高了一截。
当然,十三岁步入青春期,本就是身高猛窜的年纪。
高澄与娄昭说了好一会话,这才在舅父的陪同下进宫面见元善见。
元善见似乎走出了丧父之痛,未满十岁的他与高澄嘘寒问暖,对这位妹夫平定三荆更是赞叹不已。
当即颁布高欢早已拟好的诏命,升任高澄为河南道大行台,又赏赐许多布绢。
高澄激动地叩谢恩旨。
他看重的不是河南道大行台一职,不久高家父子就要裁撤各地行台,这个所谓河南道大行台只是暂任而已。
他激动在于可以凭借河南道大行台插手河南道各地州郡兵。
在整肃州郡兵之际,借此延伸自己的影响力。
高欢看不上河南兵,那是因为他手握六镇鲜卑,高澄可没那么阔绰。
本打算回到府中,与尔朱英娥、小尔朱、元明月三人相见后,就往城外大营视察自己留下的一万州郡兵。
不想,赵彦深突然造访,言说侍中高隆之这些时日在城中滥用民力,多建庙宇,所耗颇多。
第九十一章 抚恤
洛阳城中四位侍中各有司职,高隆之便领了营构监,主持城建事宜。
赵彦深将高澄南下后,高隆之的所作所为尽皆告知。
除了浪费民力与钱财大肆修建庙宇,倒也没有别的错漏,但这足够让高澄愤怒。
小高王为了当好这个家,一直精打细算,苦巴巴的过日子。
一场南征的耗用,更是有如在他心口割刀子。
可高隆之干了什么!他居然将宝贵的钱粮用去盖寺庙!
高澄决定先往阵亡的四百亲卫家中慰问,顺道走访调查。
“彦深,你的功劳我会记在心中,不会埋没,但这件事不能由你检举,免遭高侍中记恨。”
赵彦深感受到高澄的爱护,但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匆匆领命而退,返回听望司主持事务。
他与陈元康截然相反,陈元康动辄啼哭,赵彦深则喜怒不形于色。
高澄当即唤来崔季舒,由他陪同,在高季式与亲卫的护送下,带了数十车米布出门。
阵亡亲卫们被埋葬在襄阳城外,带不回他们的遗体,至少要为他们的家眷带去抚恤。
高澄按照亲卫名册所载,逐一拜访。
每至一户,父母、妻儿无不悲声痛哭,今天的高澄就是瘟神,四处散播悲痛。
走的人家多了,高澄心情越发沉重。
这是位于建阳里的简易土坯房,家中一贫如洗,妇人得知丈夫殉难,嚎啕大哭,好似撕心裂肺。
高澄心里憋得慌,说到底,还是他不敢担下懦弱的名声,执意要追,才平白添了四百条人命。
建阳里里长过来拜访,早早被打发走,近来围观的路人,也被卫士驱赶。
高澄站在门外透气,望着远处热闹的宗圣寺,脸色越发阴沉。
过了好一会,妇人终于在独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依旧梨花带雨的模样,但至少恢复了神智。
妇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孩子却已经有了六岁,这个小男孩给高澄的印象非常深刻。
当得知父亲死讯,他双眼红肿,却并未失态大哭,只是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安慰母亲。
“妾身希望能将世子所赐,捐奉庙宇,祈求亡夫在天之灵,能够得到超脱。”
妇人抹着眼泪征询道。
高澄默然许久,没有反对。
他今天带来的东西不多,每户送布两匹,粮米三石。
又宽慰了妇人几句,高澄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对妇人说道:
“你年华正好,我自不会强求你为夫守节,你莫要为将来的生计担忧,纵使改嫁,每年应有的抚恤绝不会短缺,若是有人从中贪墨,你直往渤海王府寻我。
“但有一点,这孩子的姓氏不能更改,需为亡人留存血脉,将来是读书还是从军,渤海王府都会为他做出安排。”
高澄能够清晰感觉到手掌下的小脑袋在颤抖。
妇人自是连声道谢,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高澄告辞离开,小男孩却追了出来。
“我想读书!”
小男孩拦住了高澄,说道。
高澄闻言笑道:
“与你阿母好生商量再做决定。”
小男孩却认真道:
“我已经做出决定,从军不能侍奉阿母,如果我同阿爷一样死在了外头,阿母又怎么活?”
高澄再也笑不出来,他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