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阎王听见,猛回头看向人群,面色狠恶。
百姓们赶紧噤声,哪里敢招惹这种地头蛇。
顺天府那班头则怒喝道:“永安侯是宫内领的太医差事,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何况是这种……还不快向永安侯请罪!不然真带回衙门,就不好说了!”
老董兀自嘀咕道:“没天理,我们来看病反而要被捉?”
那班头踹了他一脚:“还敢胡吣!”
“罢了罢了,”老董装模作样地跪地:“是我们不该搅扰,求永安侯宽恕。”
杨仪看看那班头,又看向董阎王:“你这种……”
才刚开口,初十四回头使了个眼色。
杨仪疑惑不语,那小班头见状便道:“还不快滚,若还敢在这里纠缠,就想走也走不了!”
董阎王起身:“罢了罢了,惹不起横竖躲得起……”他又看杨仪一眼,撩撩散乱的头发,悻悻地带人离开。
顺天府的人疏散人群,也自告退。
杨仪环顾周围,却发现不见了初十四跟桑野,只有鹿子还在。
“十四爷呢?”
鹿子笑道:“他刚才说半天话,大概是燥热了,去旁边茶馆要一杯茶,对了,永安侯若不着急,能否等等?”
“你们……有事?”杨仪问道。
鹿子说:“是有一件事……”说着便向前张望。
杨仪正要问他怎么样,之前自己派回杨府打听消息的回来:“回大人,杨院监在一刻钟前进宫去了。”
从听闻顾莜进了南衙后,杨仪便在担心杨登会如何。
如今听见这个……倒像是意料之中。
她心中有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其实按照杨登的性子而言,如此做,不足为奇,毕竟是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女人,杨登必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南衙。
杨仪尽量让自己心绪平静:“我要即刻进宫,若是十四爷有事,不如等下午申时之后……”
鹿子笑道:“这、只怕等不得呢。十四是个性急的人,知道您走了,一定会不跟我甘休,好歹您再……”还未说完,便眼睛一亮:“回来了!”
杨仪抬头,果然见初十四跟桑野一前一后从街对面奔了过来。
少年直接向着她车前,人还没到,身子一跃,竟直接不靠任何外力跃了上来。
杨仪一惊,急忙向后闪身避开。
初十四停也不停,犹如一只敏捷的鸟儿,刷地便闪进了车厢内,干净利落旋身,便在杨仪对面坐了,笑道:“叫永安侯久等了。”
杨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做什么去了?”
初十四随口道:“去消火来着。”
杨仪狐疑,初十四道:“我是说去茶馆来着,对了,我们五哥他昨儿偶然犯了头疼症,永安侯既然是京城内首屈一指的神医,能不能劳烦过去给看看?”
杨仪道:“我现在得入宫,下午……”
初十四道:“方才那几个渣滓虽然满口胡言,但有一句话说的对,病岂可等?劳烦了,永安侯。”
他满脸带笑,却是令人无法拒绝的态度。
杨仪左右为难,但想到他们是薛放的相识,便不再跟他争执,只打算早点儿给牧东林看完了,再进宫……兴许能赶得上。
鹿子跟桑野带路,马车随行。
初十四一直打量杨仪,目光之中并无敌意,也无任何猥琐,但委实太明晃晃不加遮掩了。
就仿佛打量一样新奇罕见物件似的,仔仔细细,一寸不落。
杨仪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是了,先前我本来想发落那几个人,为什么冲我使眼色?”
“他们是来惹事的,巴不得你参与其中,何况我看那些官差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杨仪摇头:“那带头之人我原本认得,曾经跟他有过龃龉。”
初十四道:“你跟那种人有过节?怎么回事?”
原来那人,就是当初在杨府的时候,小连因为没听顾莜的话,要被卖掉、出面要带走小连的那猥琐男子。
杨仪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此刻他突然出现,难道只是他自己胆子大,来寻衅?
初十四听她说完,笑道:“反正是些杂碎,不用在意,就是你以后出门,别只带两个侍卫了,可知道树大招风?”
杨仪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初十四嗤地笑了,一个转身,竟坐在了杨仪身旁。
“永安侯,”他又开始打量杨仪:“我说……你是不是太瘦了?”
杨仪一惊,待要挪开,初十四扳住她的肩:“别动,我看看。”
手底下摁过去,那点肩头在他掌心里。
初十四皱眉:“这可不成啊。”
杨仪看看他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并没有将他推开,只问:“什么不成?”
初十四道:“你这样,怎么禁得住十七折腾?”
杨仪浑然没想到,脸腾地红了,双眸圆睁看向他。
“不过,”初十四却极为坦然,笑道:“我想你是大夫,自然比我清楚,我只是好奇……”
杨仪咳嗽起来,初十四忙给她抚背,只觉着脊椎历历可数。
这感觉,让初十四想起自己在西北时候,有一次救了一只才出生不久的荒原猫,那薄薄的一层软毛,底下是突起的脊椎,瑟瑟发抖,何其可怜。
而杨仪瞥着初十四的另一只手,却发现他的袖口上沾着一点新鲜的血渍。
牧东林一行住在贤良祠的馆舍。
初十四跳下地,把杨仪接了下来。
他趁机握了握杨仪的腰,心中更是一惊,真似一束花枝。
领着杨仪进内,不多时来到了牧东林的住处。
鹿子跟桑野先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初十四陪着杨仪:“之前大夫交代不许叫五哥透风,永安侯可别介意?”
领了杨仪到里间床边,见窗幔垂着,桑野站在一边。
里头有只手探了出来,搁在小几上。
“请。”初十四望着她。
杨仪落座,搭手听了片刻,扬眉。
初十四道:“我五哥的情形如何?”
杨仪收手:“我不知道。”
初十四惊愕:“不知?”
桑野也在旁瞪着杨仪。
杨仪道:“十四爷若真想让我给牧督军看诊,那就不用叫人试探了,帐中之人并非牧督军,也许……是他身边的那位年长些的先生。我还有事,就不……”
她起身要往外走,初十四一把拉住她:“你、你怎么知道的?”
桑野震惊道:“这都能看出来?”
而在杨仪止步瞬间,帐子被掀开,里头的人下地,确实正是有胡须年纪略大的阿椿,他也惊愕地望着杨仪。
杨仪因着急要走,便道:“年长跟年青者的脉象跳动不同,这位先生的脉象稍弱而有力,所以并非牧督军,而牧督军本人……想必是气血不足、肾阴略亏,多半是消化不好的症状……倒也不是大毛病,只补气血,少劳心就是。”
在场三个人面面相觑,初十四笑道:“你们都听见了?我说罢!”
桑野的脸上仍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阿椿却笑道:“真是人外有人。”
“你们才知道人外有人,”说话声从外传来,正是牧东林带了鹿子走了进来,他向着杨仪拱手行礼:“永安侯见谅,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胡闹。”
杨仪也忙还礼:“牧督军。”
牧东林道:“不过,我仍是不懂,永安侯只跟我……有过一面之缘,也并没有给我诊脉,为什么就知道我有气血不足的症状?”
杨仪垂眸道:“是我唐突,只是牧督军年纪不很大,便两鬓微白,发为血之余,若是精力耗损,自会华发生,想必督军是劳神谋划损了肾精所致。此是我一家浅见,请勿见怪。”
而阿椿年纪明明比牧东林大很多,可先前相见之时,便见他乌发如青,目光烁烁,所以他们两人脉象自然不同。又有年纪之故,才判断帐子内是几人里的阿椿。
牧东林望着她淡然不惊,侃侃而谈,笑道:“这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初十四对桑野跟阿椿道:“听见了?还不拿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桑野无奈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掂量了会儿,忽然道:“不会是你事先告诉了永安侯吧?”
初十四握着银子,挥拳作势要打他。
阿椿也掏出一块银子给了初十四,笑道:“愿赌服输,你又说这种小气的话,何况之前也没没告诉到底要用谁来假扮五爷,万一是鹿子呢?”
杨仪才知道他们在拿此事做赌。
牧东林请了杨仪出外,说道:“先前我等一叶障目,先入为主,未免有得罪永安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杨仪道:“牧督军客气了,这都是些微小事。只是不知今日为何请我来此?我看督军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
牧东林笑道:“永安侯都说我肾阴不足了,这还是小事?”
初十四在旁嗤地笑出来:“对啊,这对男人来说可是大事,永安侯,你快给五哥开些个灵丹妙药,给他补一补才好。”
牧东林抬眸:“只管说嘴,做事儿不清不楚的,从外头回来弄的一身脏,还不去更衣?”
初十四笑容收减几分,随着牧东林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垂眸,终于也发现袖口那点殷红的血迹。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是。那五哥先陪着永安侯,我去了。”
初十四来到外间,门外阿椿道:“怎么了?”
他举了举袖子,阿椿看见:“呵,怎么沾了血?怪不得五哥说你。给你提个醒也好,以后多留点心。幸亏永安侯没看见。”
初十四道:“她看见了也不会怎样,难道不兴我宰几个牲畜。”
之前董阎王等摆明挑衅,那些顺天府的巡差居然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