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爱惜自己的裤子,不知道爱惜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哼,狗都不如!
珍卿踩着小碎步快步走着,就听那个狗一样的人,还在恶意地笑:“大小姐,你看见啥了,你就捂眼睛?”
珍卿暗骂“狗逼”,心里也是恨不过来,随地大小便,在乡下真是司空见惯,她看见这个场景,也不是一两回了。
小跑着回到家,珍卿默默吁了一口气。
她从侧门进了前院,听见厨房里有动静,知道家里老妈子罗妈开始忙活午饭了。
罗妈是管家黎大田的老婆,本是家里干杂活的,原本没有管厨房的事儿。
上一个厨娘,是匡先生带来的老妈子,她做的饭菜还不错,珍卿吃了七八年,早已经吃惯了。
匡先生一走,连带那老妈子也带走了。罗妈就成了代班厨娘,但是她做的饭,真是死难吃死难吃的。
珍卿想请杜太爷,找个好点的厨娘回来,但杜太爷挑三拣四,就是挑不到好的厨娘来替代。
匡先生带走老妈子,也三个多月了,珍卿和杜太爷祖孙俩,天天凑合着吃罗妈做的黑暗料理。
杜太爷是个古怪的人,他整天吃得跑肚拉稀,他自己从不说罗妈什么,也从不许珍卿抱怨罗妈。
说两句,祖父就嫌她嘴上恶毒,就要拿竹尺打她的手。
珍卿为了身体健康,常用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跟小伙计交换些果子糕饼吃。
唉,想想也是一把泪啊,在杜家庄,人人称她一声“大小姐”,她却混成这个鬼样子。
还好,有玉琮这么好的小伙子,整天想着投喂她。
杜玉琮一家,跟她家是很近的亲戚:杜玉琮爷爷的爷爷,是珍卿爷爷的亲大哥,同父同母的。
总之,就是珍卿的老祖奶奶,都快要抱重孙子了,五十多岁又老蚌生珠儿,生下珍卿的这位祖父。
老来得子生下的孩子,要么极端伶俐,很容易出神童的;要么就非常平庸,平庸得让人尴尬的那种平庸。
很不幸,珍卿的祖父就是后者。她祖父干啥啥不行,还憨犟憨犟,连跟亲戚间的关系也处不好。
杜家庄的杜姓人,基本都住在南村,就杜太爷这一家儿,孤零零地住在北村,落在一群外姓人中间。
杜玉琮的爷爷,既是杜家庄的村长,也是睢阳杜氏这一辈的族长,还是颇有能量的。珍卿祖孙两个,虽然单独落在北村,倒也无人敢欺。
第3章 孤小姐自得其乐
◎厨房总有动静传出,给这个太安静的家里,烘托出一点人气。珍卿嘱咐家里管家大田叔,把前玉琮家浮◎
回到家的珍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厨房里总有动静传出,给这个太安静的家里,烘托出一点人气。
珍卿嘱咐家里管家大田叔,把前玉琮家给的五香兔肉热一热,叫他嘱咐罗大妈千万不要炒着热,放在篦子上蒸热。
这罗大妈,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扛把子,炒十盘菜,九盘都会炒糊的,还死爱放酱油,说人家大厨都爱放酱油。
回到第二进院子的厢房,珍卿推开她的外书房的门——没错,她有一个外书房,有一个内书房。
外书房是她祖父特意设的,就是为了有时候,他在这院子里招待客人,能让客人看见他孙女写字背书,好显摆孙女的聪明伶俐,更表现他做祖父的教导有方。
珍卿写字背诵,多在这外书房的。
今天要写至少四十张字,杜太爷规定的,她每天自己练字就要有三十张。
而族学的九先生,给她布置了抄十遍《女儿经》,她在学里写了有两遍,还差着八遍。
而她最近也在自学五经里的《春秋》。
将笔墨纸砚都摆弄好了,珍卿站在窗后的桌前,闭眼深呼吸了几次,心里默默地念:
“我爱背书,我爱写字;我爱背书,我爱写字……”
八个字翻来覆去,念了二十遍,心理暗示大法开始起作用。
她把《女儿经》摊开,朗声读了五遍,而后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墨汁,心平气和地写起来。
她不喜欢《女儿经》,可是最初的时候,她也未必喜欢背书写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些年做了许多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也习惯了。
她的老师匡先生对她很好,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她好。
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书读好,把字写好,才终于让匡先生另眼相看,事事袒护起来。
所以啊,《神童诗》里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真是有道理的。
珍卿从五岁学写字,写了七八年,很能沉心专注的。
她精神一沉进去,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她自己,什么心思也不想,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这其实是特别美妙的境界。
她这些年被关在家里,常日决不许出院子去玩,一年也走不了几趟亲戚。
之所以没被关出神经病,也跟她从学业中获得的乐趣有关。
看见珍卿收笔,伸了个懒腰,在外面守了一会儿的大田叔,走进来笑眯眯道:“大小姐,该吃饭了。”
珍卿摊靠在椅子上,问他是什么钟点了,大田叔说:“下一点了。”
珍卿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兴致缺缺地说:“就在这儿吃吧,除了五香兔肉,别的菜,都不要。”
大田叔应了一声,又说:“大小姐,还给你煨了白萝卜肉汤呢。肉是今天新买的。”
珍卿眼睛一亮:“那行,把汤也端来吧,你也留些喝,别给你老婆喝。”
现在都没有冰箱,稍微有条件的人家,习惯把肉整成腊肉,一连吃上一年甚至几年的。
前年,黑暗料理界的罗扛把子,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家里腌的腊肉,后来就长蛆儿了。
珍卿当时,吃完长蛆的肉,总觉得味道古怪,肚子里不大舒服,后来大田叔把腌肉的罐子拿出来,她亲眼看见拿出来的腊肉长蛆。
她当时啊,真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从此以后,宁愿饿死,也绝不吃腊肉,吃肉只吃新鲜的,还有外面熟肉铺子里,做好的鸡鸭牛的腌肉、酱肉。
罗大妈是大田叔的老婆,两口子为人行事,真是两个极端。
大田叔是家里家外一把抓,是珍卿祖父的好帮手,对珍卿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
而那位罗大妈,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甩手货,真是好汉配癞妻,一言难尽。
大田叔憨厚地笑了下,“唉”了一声,就让珍卿自己洗洗手,饭菜马上端来。
珍卿坐在桌前,先喝了白萝卜肉汤,浑身热乎气都上来了,又美美地就着五香兔肉,吃了不少白米饭。
一吃完饭,她困劲就上来了,大田叔收拾餐盘,珍卿就自己摸上床睡。
大田叔嘱咐她说,别睡时间长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珍卿只睡了一个钟头,大田叔就把她叫起床。
她下午不必去族学,就在家里自学《春秋》,兼写字。
族学里的九先生,是个疏懒的老头儿。他一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半天他的节目是很多的。
九先生学问极好,四里八乡都有些人望。
所以有时候,乡里乡亲有点矛盾啊,或者有什么难事办不好啊,会请他去调解调解,斡旋斡旋。——他是四里八乡有名的金牌调解员。
除了当个业余调解员之外,九先生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麻将。
因为总当调解员,他在杜家庄左近的村庄,结识了不少热爱国粹麻将的牌搭子,他的牌局总是多得喜人。
不给人调解斡旋事情时,九先生就坐上他的马车,很快乐地去赴牌局的。
珍卿午睡起来以后,就开始自学《春秋》,她学的是比较通行的《左氏春秋》。
《左氏春秋》实际上是一部史书。她记得上辈子上初中,学过一篇《曹刿论战》,就是出自左氏春秋。
史书如果能读明白,那还是比较有意思的。
为了熟记内容,通晓文义,珍卿一下午的时间,除了理解文章内容,剩余的时间就在朗读、背记和默写。
为了学得巩固,她明日还要复习的。
有人也许要问,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明知道已经民国了,为啥要这么苦学四书五经?
因为杜太爷很固执,总觉得儒家经典永不过时,任何时候都能安身立命的,还能让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珍卿听三表叔说过,现在的新式学堂,也很重视国学,尤其中国人办的学堂,更加偏重国学。
所以,国学是非学不可的。
可是只学国学,也是让人心里没底。听说新式学堂有入学考试的,也不知道入学考试考得啥。
眼看着天色不早,珍卿自己点了煤油灯,把灯火拨得亮亮的。自学的内容就先结束,贪多嚼不烂。
她答应给玉琮带《西游记》的画册子——今天还是赶工做完,明天给他带过去。
匡先生不太会画画,自然教不了她。珍卿画画属于自学成材,也只是画一些墨水白描的画,她不会用颜料。
罗大妈在外面扫院子,扫到没有几扫帚,她烟瘾有点犯了,就坐珍卿书房对面的廊下,吧嗒吧嗒地抽水烟。
她看见珍卿灯燃得那么亮,就跑到对过儿来,在窗子外面说珍卿费油,在旁边絮絮叨叨好一会儿。
她走近前,见珍卿专注地画着啥,完全没搭理她的意思,她自己没意思走了。
笑话,好容易恢复能当飞行员的视力,她犯的着为省点灯油,祸祸自己的眼睛吗?
这可是她家的灯油,不是别人家的。
罗妈从院子里出去,珍卿甩甩右手腕子,把毛笔换到左手上,继续画她的画儿。
她左手也能写画,不过比右手稍弱一些。
她小时候身体弱,又想讨父母欢心,表现自己学习很勤奋。
她开始描红的时候,就容易手腕子疼,只得左右手并用,写字的数量才赶上去。
以后就养成了习惯,匡先生知道后,也没有怎么样。
只是杜太爷容不下,他说用左手写字,将来会变成个很不安份的人——珍卿觉得,他完全是胡扯八道。
但杜太爷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他一看见珍卿用左手,就拿戒尺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