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时候,太太身子都五个月了,还天天一大早起来做事,怨不得太太能发财。
“听先生一直先生说,五小姐学问极好。就冲起你一惯早起,也该当你学习好。”
珍卿听到的重点是,说她后妈,去年怀孕到五个月。
那么算时间的话,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怪哉,难不成还带着婴儿去奔丧?
她奇怪地问:“他们去晋州,把小奶娃儿还带去了吗?”
秦管家愣了一下,有点含糊地说:“不是,孩子没生下来。先生、太太伤心得不得了。不过,五小姐这一来,太太和先生都高兴呢。”
珍卿正暗感奇怪,她肚子却咕咕响了。
岳嫂从她房里出来,跟她说水已经倒好,珍卿正抬脚准备回房。
秦管家很感抱歉,跟珍卿解释说:“没料到五小姐起这么早,早饭少说还要一个钟头。实在对不住,五小姐,我让人给你拿点吃食上来。”
然后,她扭头吩咐岳嫂,说让她给五小姐,下去拿些点心水果吃,先垫垫肚子。
珍卿谢过秦管家,就扭头回到房间,秦管家也下楼忙去了。
她喝了两杯水,之后吃了点水果点心。她就开始按计划写信。
写信对象里面,最难面对的是三表叔,丧妻丧子之痛,真不知如何安慰他……
还有年迈的姑奶奶,家里连丧几条人命,她年近古稀,受此连番打击,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珍卿伏在窗前书桌上,头皮都快挠破,还是把写给姑奶奶的信撕了。
先不要给姑奶奶和三表叔写吧。
还是把给杜太爷,还有玉琮家的信写好。
她写给杜太爷的信,交代了路上的事,及谢公馆的大致情形,让他在家自己保重。
写给玉琮他们家的信,自然极尽感谢赞美之词,一是表达对杜三叔护送她的感谢,二为让他家觉得,她是个记恩的人。
好写的信都写完了,胖妈过来喊吃饭。
珍卿把桌上东西归置一下,站起身来,猛觉得鼻子一痒。
她正想捏一捏鼻子,止住这个痒劲儿,就感觉鼻孔里,有一股液体流了出来。
她拿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而且越流越多了。
胖妈一看见也急了,连忙拉珍卿到卫生间,用毛巾透了冷水敷在她脖子上,又让她把手举起来。
胖妈叫珍卿等着,她下去拿点冰上来。
结果胖妈上来的时候,秦管家也跟着上来,这家伙弄得人慌马乱的。
等到鼻血稍为止住,秦管家拿来一块脱脂棉,给珍卿塞到流血的右边鼻孔。
等到了餐桌上面,看西装笔挺的陆三哥,梳着溜光的大背头,已经安然稳坐,在那里看报纸了。
他抬头看见珍卿,打量她鼻子一眼,表情温和地问她:“鼻子感觉如何?”
珍卿看着他的眼睛,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暗叹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鼻孔里的那只棉球,顿时像个不速之客,让珍卿有点想赶客——让她想把棉球掏出来。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她回答陆三哥的话:“好多了。”
陆三哥侧头对着秦管家,换了一种表情和声气,说:“秦管家,以后五小姐的房里,日夜要有新鲜的开水。”
秦管家谨慎地应下了。
然后,秦管家走出餐厅,没过一会儿,她亲自端早餐上来,笑盈盈地跟陆三哥和珍卿说话。
珍卿见端到三哥面前的,是吐司、煎鸡蛋和牛奶。
而端到她面前的,是灌汤包、蒸饺,还有皮蛋瘦肉粥。
就听陆三哥笑着说:“五妹,听说你们禹州人,最爱吃面食,你尝尝看,吃不吃得惯。”
珍卿就跟他道谢,回头又跟秦管家道谢,秦管家就说:“五小姐太客气,都是我的本分,何劳你一声谢?”
珍卿着实饿了,陆三哥说声“吃吧”,就开始专心吃起饭来。
陆浩云看她吃饭的认真劲儿,真觉得她是个小孩儿。
跟她一起吃了三顿饭,只要饭菜一端上来,她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唯有专心吃喝而已。
陆浩云心中轻晒,没多在意。
等他们俩吃得差不多,陆三哥跟珍卿说:
“五妹,你爸爸在国立海宁大学,给你找了一位家庭教师。
“他会教你普通话,还有德语,看你其他功课的程度,也许也要补课。明天,我会带你去做身体检查。
“你有什么事要办的,今天和明天的空闲时间,都要处理好,自己办不了,就找秦管家和封管家,明白吗?”
珍卿乖巧地点头,说:“明白了。”
陆浩云怕珍卿听不懂,顿了一下,问她:“你在睢县上学,做过身体检查吗?”
珍卿摇摇头,启明学校的师长们,倒是想给学生做体检,但是经费根本不够。
陆三哥就给她解释:“就是检查身体,有没有营养不够,有没有潜藏的疾病,可以及时补养和治病。你不必担心。”
珍卿看着他说:“三哥,我没有担心,你别担心。”
陆浩云笑着点头,跟她说:“明天去做身体检查。今天晚饭之后,需要你一直禁食、禁水,这是做检查必须的,你能忍住吗?
珍卿赶紧点头:“能忍住。”
这时忽听餐厅门一开,一个妙龄少女飘了进来——真的是飘。
这少女穿一件羽纱白裙,穿着白色的镂空皮鞋,黑瀑一样的头发披散着,头上只箍了一个青白斜条纹的发箍。
她像个小仙女一样,跳着小步舞就进来了。
珍卿小小惊艳一番:好漂亮的小姐姐啊!
小姐姐脸上画了淡妆,纤细白嫰的手指,还涂了红艳艳的蔻丹。
珍卿看着小仙女,心想:这个想必就是四姐了。
她正准备乖巧地问好,不料这四姐一看见她,立刻仙气一散,斜眉瞪眼儿地问:
“你怎么直愣愣盯着人看,真没教养,你穿的什么衣服,村里村气的。”
说着她一扭脸问秦管家:“秦姨,妈妈不给她定做衣服嘛,怎么没给她换一换?土里土气的,对着她,我饭都吃不下。”
秦管家还没说什么。
陆三哥放下刀叉,不咸不淡地说:
“吃不下就不必吃了,秦管家送她上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谢公馆一步。。”
就见这女孩儿哀叫:“三哥,你别这样对我。不然,我就回爸爸那里!”
陆三哥笑着说:“你要回他那里,就赶快收拾东西,我派车送你过去。”
珍卿发现他看似在笑,眼里的光却冷冷的。
这女孩儿气得咬牙跺脚,哇哇大叫。
忽然间,珍卿像雷劈了似的——这个女孩子,是前天在东方饭店,领她和杜三叔,去酒吧见陆三哥的那位。
前天晚上,她浓妆艳抹、妖妖娆娆的,跟眼前仙气飘飘的这位,完全对不上号。
可她这一把傲慢又高亢的嗓音,可太有辨识度了。
搞鬼,她以为昨天那女人,是陆三哥的相好,是高级交际花或失足妇女啥的。
看她一身浓厚的风尘气,珍卿以为她有二十五六多岁。
眼前的这个四姐,最多十八九岁。而听他们的说话,陆si姐跟陆三哥,还是同一个爸爸。
珍卿悄默看向陆三哥,原来是人家亲妹子啊。
不过,她打扮得那样风尘气,跑到应酬场合的酒吧,这也很让人费解啊。
唉,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心思难猜,有时候简直像外星人一样。
算了,不干她的事,不想了。
这一天后面的时间,珍卿按照原计划,把该写的信写完,然后由谢公馆包月的车夫——黄大光送她出门寄信。
她把信寄完以后,又到北城的那家医院,看望了大田叔。大田叔病情已经大好,大夫说明天就可以出院。
看完大田叔从医院出来,珍卿找了一家书局,买了一些画画用的材料。
本来还想再买点画报、画册啥的,眼见街市上又有点乱起来。
车夫黄大光说不能再逛,就赶紧把珍卿带回谢公馆。
这一天,珍卿试着画水彩画,试来试去,后面的时间就过去了。
按照陆三哥叮嘱,她晚饭过后,就没再吃东西喝水。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后就在房间里,等着陆三哥回谢公馆——陆三哥昨晚又没回来。
胖妈过来说,陆三哥叫她下去,她才出了房门。
下楼到客厅的时候,听见陆三哥在讲电话,他跟对面的人说:“会议推迟两个小时,我十点钟过去。”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点头说一声:“对。”他就把电话挂上了。
到了自家的众仁医院,那一位姓廖的副院长,就在医院门外恭候着他们。
这廖副院长热情地欢迎,一路引着他们进去,先把他们带到院长的公事房。
院长就是去晋州奔丧的吴二小姐,也就是珍卿的继姐。
吴二姐的公事房,陆三哥当然能够用。
这廖副院长客套几句,陆三哥客气地应对。
然后他看了一下手表,就请廖副院长找个护士或女大夫,带珍卿去做全套的身体检查。
廖副院长连忙答应,找了一位姓高的女大夫,准备带着珍卿过去体检。
临走前,陆三哥跟珍卿说:“五妹,阿永陪你过去,你不要害怕,大夫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们不会伤害你。三哥跟廖院长谈事,谈完了送你回谢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