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走到多远,就听见那林小姐,在背后嫌恶地说:
“邋里邋遢,土里土气,看一眼都倒胃口。”
林小姐说得这样大声,就是故意叫珍卿听见,存心恶心人来的。
珍卿猛然回头,眯着眼,无声地打量这对母女。
那林小姐没提防她敢扭回头,还敢拿眼睛直直地瞪人,登时吓了一跳,怒道:“你看什么看?”
林太太也冷笑着,对珍卿说:“看着一副老实相,没想到挺能藏奸,你瞪着我们做甚?”
珍卿耸耸小肩膀,笑眯眯地问她们: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既然一块去奔丧,大哥、大嫂没回来,怎么却把林太太、林小姐送回来?”
说着,珍卿咂了咂嘴,又说:“让我猜猜看,不会是被人赶回来的吧?”
说着,就见这母女俩脸色微变,珍卿没搭理她们俩,自己走开了。
林兰馨气得发愣,跺脚说道:“妈,你看这小邋遢张狂得,真是,谁的嘴巴这么长,这样就告诉她啦?!……”
林太太动了一会儿气,却冷笑着说:
“她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是谢公馆五小姐?!她爸爸是个小白脸子,专意吃谢公馆的软饭,说出去丢死人。
“先让她张狂几天,等你大姐、姐夫回来,看我怎么料理她。”
得罪这林氏母女,珍卿倒有点无所谓。
对于没由来厌恶你的人,用不着费心巴力讨好她——因为结果肯定是费力不讨好。
不是珍卿瞧不起她们,就这种没情商、没智商的女人,到哪儿都是人厌狗嫌的。
陆三哥待人接物,一贯务尽礼数,非常细心体贴,让跟他交往的人如沐春风。
这个克制体贴的陆三哥,却明摆着不喜这对母女,可见这对母女,给他的观感有多糟糕。
下午的时候,胖妈跟珍卿说过,这林家母女见人就抱怨,说晋州水土不好、食物不好,人也粗鲁野蛮得很。
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一对母女寄住在谢公馆,就敢这么肆无忌惮,跟着女儿、女婿去奔丧,必定也是不晓得收敛,得罪人是肯定的。
所以珍卿说她们在晋州待不住,被人赶回来,那是一说一个准儿。
当然,母亲和妹妹如此教养,她那位大嫂子,恐怕也不是个拎得清的人。
不过林家母女这种人,你就是低声下气忍耐她,她也不会好好对你,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害罢了。
所以得罪了就得罪了。
第二天的时候,大田叔说已经养好身体,收拾好包裹要回睢县去。
谢公馆的封管家,还有杜三叔那里,都买了许多布料、药材,还有一些海宁特产,就请大田叔,给杜太爷和亲长们带回去。
送大田叔走的时候,珍卿和杜三叔,都一起到了火车站。
一同过来的杜三婶,一口一个“珍姑姑”,对珍卿也极尽热情。还说过两天就是她生日,请珍姑姑去她家做客。
珍卿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了。
杜三叔两口子,结交她固然抱着功利心。
但就算不为杜三叔,这一路护送她来海宁的辛苦。
只考虑她现在谢公馆,家庭成员关系很杂,说不定以后遇到事,有需要杜三叔帮助的时候。
因此,她没有回绝杜三婶的生日邀请。
到杜三婶生日的前一天,珍卿给杜家那里打电话。
谢公馆客厅里,大家常用的电话,是一种转盘式的电话机。
打的时候,先按住一个数字,顺时针把数字转盘转到头。
然后丢开手,再接着转后面的数字,转完了四个数字——这时候的电话,就只有三四个数字。
这个时候就等接通了。
等电话接通以后,珍卿问清什么时间去方便,就把电话挂断了。
打电话没啥新鲜的,毕竟以前也看民国电视剧。
让珍卿惊奇的是,这个电话机座,中间竟然是铜鎏金,机座的足板和上面的镶板,竟然都是红木做的。
珍卿挂掉电话,站在电话机旁边,顺便多瞅了两眼。
她最近练素描练得多,熬心费力地琢磨焦点透视,看到任何静置物体,总是会观察它的明暗。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又换一个角度,半蹲着观察这明暗光线。
她正看得专注,不防被人推了一把,差点栽倒在地上。
就听见有人不善地问:“你怎么贼特兮兮,看什么都死盯着看!”
珍卿扭头一看,就见陆si姐,还有林兰馨来了。
刚才那一句话,分明是林兰馨说的。
陆si姐竖着眉头,看珍卿的眼神,是很直白的不喜,珍卿也不高兴:
“我在学西洋画的素描,观察它的明暗怎么了,四姐,就是一个老妈子,拿个鸡毛掸子掸灰,觉得电话机好看也能看两眼。
“四姐,你是我姐姐,我只想听你说,在谢公馆盯着电话机看,难道还犯法不成?”
陆si姐紧皱着眉头,思忖一番,没想气地说:“你少牵三扯四的,谁不让你看了!”
林兰馨却跟陆si姐说:
“惜音,你别忘了罗曼茹。她说话细声细气,都不敢正眼看人,乍然一看是顶老实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她总爱盯着家里东西看,后来就伸出第三只手,还敢做那么不要脸的事。惜音,咱们可要吃一堑长一智。你可要帮着提防一些”
珍卿就发现,一提到那什么罗曼茹,这陆si姐看她的眼神,明显厌恶升级。
于是,陆si姐就跟秦管家说:“秦姨,你给我盯着小五,家里的东西,别让她动手动脚的。”
她自说自话痛快了,就跟林兰馨两个人,三摇两摆地走到餐厅去了。
秦管看着珍卿,欲言又止一番,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唉声叹气地走了。
珍卿看着她们走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刚才她们提到罗曼茹,又说到什么三只手时,珍卿确实怒从心头起,想好好跟她们理论一番。
但她猛然意识到,这陆si姐是陆三哥亲妹,跟她撕开闹翻了容易。陆三哥若因此对她产生恶感,那对她的处境有什么好处?
陆三哥是个自律得体的人,不像林兰馨这样,疯狗一样乱咬人。
但再自律得体的人,也会有喜好憎恶、亲疏远近,这种继兄妹的关系,还是要谨慎处理啊。
让珍卿没太意外的是。
从这一次以后,陆、林两个女孩儿,逮着机会,就把珍卿数落排揎一顿,不分任何时间场合。
陆si姐本不喜欢珍卿,再加上林兰馨肆意挑拨,这俩大姐,一碰到机会就找茬儿。
有时那位林太太看见,不但不劝架,也要拿着长辈的架子,给这俩人帮腔助势,更加地数落珍卿。
想她又不是花花草草,动不动被三个喷壶,喷一脸唾沫腥子,也是暗怒得很。
珍卿选择了忍气吞声,而不是针尖对麦芒,整天跟她们大吵大闹的。
因为对于不自重、不讲理的人,吵架是吵不明白的,最好能蛇打七寸,打得她一时半会儿,没有精力跟人找刺激。
但比较尴尬的是,现在的谢公馆,没有稳重长者坐镇,没有人能有效地管制陆、林二人。
这陆三哥说出一趟差,一去就是半个月的功夫。
而去晋州奔丧的一大帮人,发了两次电报回来,嘱咐管家佣人好好照料家里小姐,但是他们的归期还比较遥远。
但据说后妈他们在晋州,除了给吴太爷办丧事,还在忙活采买中药材的事,一时半会不能回海宁。
而豪门里的佣人都心明眼利,晓得谁不能得罪,谁得罪了也没关系。
这帮子管家佣人们,但凡碰到珍卿被陆、林二人数落,他们都是远远躲开的。
珍卿就是要塑造出受气包的形象,一丁点儿的反抗都没有。
她从小就是善于忍耐的人,倒没觉得心情太难过,该吃吃该睡睡,日子过得还不错。
珍卿自来是这种习惯,对将要打击报复的目标,如果不能保证一击即中,那她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她总会一直暗中观察,掌握她们的弱点,没机会就蛰伏待机,有机会就果断出击。
珍卿稍一留心就发现,这林兰馨和陆si姐,经常到陆si姐房里,在上面一待就是小半天。
有时候,她们俩也在楼下玩,但时常用英语,背着人嘀嘀咕咕的,像是谈着很秘密的事——哼,猥琐的秘密。
林兰馨这个女孩儿,虽然品性不怎么好,但智商和情商还有一些,所以她跟亲戚朋友,还有不少通信来往。
珍卿自己写信收信多,有时候邮差来谢公馆送信,如果没有她的信。她就特意到邮差那里,在谢公馆的一沓信里,翻找有没有遗漏她的信。
这样操作了几回——顺便就记住了,林兰馨的三个通信地址。
……
虽然在谢公馆处境堪忧,珍卿学德语倒学得不错,而且跟杜三叔保持了友好联系。
杜三婶过生日那回,珍卿去他们家玩了一次。
从那以后,杜三婶时不常会约她出去,带她逛百货大楼,逛衣料首饰铺子,还带她下馆子吃饭,还去看过一场混乱的电影。
趁着能出门的机会,珍卿就让杜三婶,带她去书局、书店、审美店一类地方。
像炭精粉、画册、颜料、纸张这些,每回只买一些回来,藏着不让谢公馆的人发现。
要不然,那陆si姐和林兰馨,还不晓得怎么拿来说嘴。
珍卿买了这些东西,整天在房间里,悄悄地试验水彩擦笔画法。
她每天六点钟起来画画。
这个时间段,服侍她的胖妈才刚刚起,起来以后也不上来服侍,就在下面厨房里做些杂活儿。
晚上洗完澡以后,珍卿还会画一个多小时。这个时候,胖妈下楼去准备休息,不会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