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往日的同舍学友,在街上巧遇,自然是欢天喜地,赶忙找到一家咖啡馆,三个人兴匆匆地坐着说话。
珍卿一听之下,才晓得原来唐兆云快结婚了,一旦结婚肯定就要退学了。
曹安娜跟珍卿大抱怨,自从梁玉芝被开除,而珍卿又自己退学,宿舍里新搬来的两人,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一个是简直像个公主娘娘,受不得一点重话,别人言行稍有一不留心,她不是默默垂泪,就是自己生闷气。
一个却过分不见外,通常不得别人的应许,就拿了人家的东西用。
她满口说她不跟大家见外,大家也不要跟她见外,她的东西大家也可以随便用。其实别人一用她的东西,她就找尽理由发脾气。
还有那个施祥生,整天不是埋头看书,就是郁郁寡欢的,就像红楼里说的贾迎春,那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
曹汉娜说,今年唐兆云在还好,若明年她也不来上学,她真怕自己会活活闷坏。
唐兆云劝解曹汉娜:“汉娜,我看你也不必闷闷不乐,听我哥哥说,圣音到明年,未必还能复学。”
珍卿就问怎么回事。
唐兆云和曹汉娜,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珍卿解说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国民政府发布一个法令,叫《私立学校教学规程》。
这个规程,要求所有私立学校,都须在元旦之前,主动向国民政府注册备案,要不然就视同无照办学,会依法予以取缔办学资格。
圣音的那位校长克雷恩·胡,压根没理会这个法令,他说这里是租界,轮不着中国人来插手,压根没把政府法令放在眼里。
结果不晓得怎么闹腾的,租界的洋人竟默许国民政府,对不服法令的圣音女中进行制裁。
至于怎么制裁的,唐兆云和曹汉娜说不太清,总之现在圣音女中处处受挫,听说教育经费也断层了……
曹汉娜一家人都在教,她家里跟圣音女中,还有德国天主教会关系都很密切。
圣音女中放完假后,若是不能再次开学,曹汉娜的处境会比较微妙的。
这一会儿三人吃着糕点,珍卿问唐兆云:“你婚期怎么这么仓促?”
唐兆云满口地抱怨着,说是因为她的未婚夫,整天没事就给她送礼物,天天想约她出去玩。弄到邻居都说闲话,说他来得太勤快了。
然后两家长辈都说,他们感情这么好,不如早早完婚,也免得她未婚夫天天惦着她,简直要得相思病一样。
唐兆云还跟珍卿两人,秀着身上戴的首饰,说手腕上镶红宝的金镯子,戴着沉甸甸的太压手,也不怎么好看,要不是为哄婆婆高兴,她才不会戴呢。
唐兆云虽说有点凡尔赛,可她满脸洋溢的幸福感,让曹安娜和珍卿,都真心替她高兴。
唐兆云把请帖给珍卿,说:
“公历一月六日的婚期,就算你也要赶这天结婚,也要给好朋友捧完场,再回去结你的婚。
“杜同学,你那里家大家大,门槛太高,若是没在街上遇见,我也不敢登你的门。
“可是既然遇到了,那就是上天的意旨。我和米斯特李是虚席以待,敬候光临。”
珍卿笑着接过请帖,说准定会去的。唐兆云说她这里家大业大、门槛高,珍卿不太确定,唐是否知道她就是谢公馆的小姐。不过,这也不太重要。
然后,珍卿就问唐兆云,婚礼的具体议程,唐兆云说得兴致盎然。
唐兆云生活比较西化,婆家那里说愿意尊重她,要在教堂举办一个西式的仪式,然后会去浦江宾馆办酒席会亲。
说着唐兆云结婚的事,也听她讲了她未婚夫的事。
唐兆云的未婚夫李先生,在海宁海德唱片公司供职。
李先生在公司灌音部做总编辑,是个能写词作曲、还能监制灌片的才子型能人。
唐兆云平素喜爱唱歌,她未婚夫李先生,之前还给她写了一首歌,现在正准备给她灌唱片。
同窗旧友不期而遇,坐在一块儿任情谈笑,直到佣人们来找了,她们三个才依依地道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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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有人自杀有人哭
这一天下午, 和两位同学分别后,珍卿回到谢公馆。
发现吴大哥、吴二姐和陆三哥,包括一直忙不停的谢董事长, 竟然全都回到谢公馆,在有壁炉的内客厅里谈事。
杜教授见珍卿回来, 把她也叫过去听大家说话。
他们议论的, 正是时下最热门的收回主权运/动, 还有废除不平等条约的运/动。
这些提神振气的运/动, 在全国闹得轰轰烈烈, 可以说所有识字之士都在关注。
吴大哥很感振奋,说若是能取消洋人各种特权,他们这些工商业界的人士, 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不用总受洋人的冲击和压迫,受了冲击和压迫, 却也无人撑腰, 只得忍气吞声。
谢董事长也高兴, 但她比较沉着一些。
她说越是重大的事情,越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过, 就算只能取得一些成果, 收回部分税权、主权也好,于国于民也是大好事。
吴二姐就说:“常言道,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依我看中国的问题, 比哪个国家都复杂, 不是一招一式就能解决, 必得有一个彻底的改革——这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杜教授就比较文人气,说:
“祖怡说得太对了,《礼记》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天都有新变化,天天都有新变化,等到时日有功,有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旧世界就变成新世界了。”
珍卿坐在一旁不吭声,默默听大家议论。
综合众人的言论和倾向,就属吴大哥和杜教授,过分乐观。
两人都很欢欣鼓舞地觉得,此番全国联动的恢复主权运动,不但使全民团结抗争,甚至获得国际舆论的同情。
就算不能一次性地,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也一定能够大有斩获,有望建立一个更加自由独立的新中国。
珍卿哼哼唧唧地想,这吴大哥和杜教授两人,中午喝酒的时候,要是能多吃点下酒菜,也不至于醉成这个样。
在这个强权横行天下的时代,一个弱国不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就幻想以和平方式获得独立,不如做梦来得快些。
想想伟人题写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词: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多么沉甸甸的一段文字,多么久远的一个年份!
其中埋葬了多少先驱的热血,献祭了多少爱国者的忠魂,才终于缔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珍卿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要画画挣大钱。
可是有的时候,也会神游千古,感慨万千。
她在心里想,若想让日月换新天,难免要心怀壮志,勇于牺牲。
说不定有一天,她这个畏惧死亡,贪图安逸的人,也会在谁的感召之下,为这片古老的大地,洒下她的一腔热血。
不过现在,真是限于想象而已。她现在居住的谢公馆,真是一个安逸的避风港。
过了元旦以后,珍卿除了参加唐兆云的婚礼,以后就再也没有出门,开启画画的狂飙模式。
不过每天还要上家教课,画画的时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陆三哥请了一位萧老先生,来给珍卿补习英语。
为什么请一位老先生教她,据珍卿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位宋先生,跟林家小姐弄出首尾,有点把家长们吓着了。
这位萧老先生五六十岁,据说还梳着清朝辫子的时候,就上了洋人办的教会学校,能说英法德意四国语言,说得还挺不错。
这萧老先生人和气是和气,学问根基也很扎实,只是好为人师,一觉得珍卿是个好苗子,恨不得把所有知识,一下子都倒给她。
他本来只来教她英语的,看珍卿德语也很有基础了,觉得荒废了挺可惜,就英语、德语一起教。
展眼到了公历一月中旬,一阵冷飕飕的北风,吹入一直不太冷的海宁城,大家就穿上最厚的衣服。
珍卿换上了轻便的丝绵袄,要出门的话,就再加一件呢子外套即可。
这一天吃过早饭,□□姐不顾寒风凛凛,和钱家的明珠表姐,穿戴得漂漂亮亮地出去了。
她们冒着严寒出门,这个事也是有来历的。
这个时候,西北瘟疫肆虐,现在华中、华北、华南等地,都开始严禁西北疫区人员进入。
钱姑父早在去年公历十月,就已只身前往北方的安远城,准备开办他的新贸易行。
但钱家母女三人,却一直留在谢公馆等待。
要等钱姑父把贸易行和住宅,都整饬好了,她们母女三个人,再带着大部行李到安远会合。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安远城所在的冀州省,也在西北疫区边上,那里瘟病的情形很严峻。
钱姑父既想一家团圆,又怕去路之上变生不测,将来后悔不及。
钱姑妈简直急得烧心,可她自己也怕得很,不敢说立刻去安远跟丈夫团聚。现在能做的,就是一个等字。
等来等去等着急了,她就向谢董事长请托了一事。
她说大女儿明月已经有人家,只等男方守完父孝就能出嫁。
可是二女儿明珠,从前年她未婚夫死了,到如今还没找到人家儿。
钱姑妈在海宁人生地不熟,有心也使不上力气。
所以,她就想请谢董事长帮忙,看有合适的青年才俊,请她从中牵线搭桥一下。
有适合女孩子的社交场合,请她把二女明珠也带上。叫她到场面上学点眉眼高低。
这件事也不太难,谢董事长就拍板应下了。
谢董事长自己太忙,就把这个任务,分派给吴大哥、吴大嫂,还有陆三哥。
吴大嫂随同吴大哥,一起守着祖父母的孝,她基本上不主动走亲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