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他们一听封管家说,才晓得家里来了客人——来的是一位周小姐,是三哥的客人。
进来一楼的客厅里,在外客厅里见到两位小姐。
穿着阴丹士林夹旗袍的,是温温柔柔的明珠姐。
另一位是个陌生的小姐——应该就是封管家说的周小姐。
这位周小姐,穿着一件素缎夹旗袍,身材玲珑纤细,形容端庄秀丽,她长长的头发,编着两根长长的辫子。
说是弱柳扶风的闺秀,又有一点清新的学生气——杂糅的气质,好像在暗示她矛盾的个性。
这周小姐是来找三哥的,明珠姐不过帮他招呼下。陆三哥这正主儿一来,明珠表姐就主动走开了。
珍卿看明珠姐走到南边楼梯,大概率是上楼找大嫂去了。
明珠姐原是客人,叫她来接待周小姐,本来不合适。
想来多半又是吴大嫂,不耐烦应付这周小姐,才叫明珠姐帮着敷衍一下。
餐厅的门外,胖妈远远地跟珍卿招手,说:“五小姐,有好东西吃,快来。”
陆三哥拍拍珍卿脑袋,说:“去吧。”见到这位周小姐,他的神情明显淡下来了。
珍卿跑到胖妈那里去,不去碍三哥的事。
胖妈说的好东西,原来是核桃。吴二姐从前交代过,叫胖妈每天早晚,给她砸两个核桃吃。
今天早上胖妈混忘记了。而珍卿吃核桃也吃烦了,故意没提醒她。
没想到,还是没逃脱补上这俩核桃。
珍卿先跑出去洗手,回来的时候,三哥和周小姐,已经不在外客厅里了。
珍卿就跑到南边廊门那里,让胖妈在外廊上敲核桃给她吃。
看管家和三哥的态度,今天来的这位周小姐,多半就是三哥的未婚妻——周惠珍小姐。
让人意外的是,这周小姐既没裹小脚,长得也不难看。
刚才看她站在客厅,虽说神情不够软和,也称得上得体大方。
也不知道,三哥为啥一定要退婚。
这个时候,在花园里的周小姐,听陆三哥说定要跟她退婚,看着眼前淡漠的未婚夫。
她一时间,不免失了端庄大方,凄楚地向陆三哥说道: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什么,叫你这样嫌恶?让你对我避如蛇蝎?外面的闲花野草,就那般让你流连吗?”
看着周小姐痛苦地陈诉,直是难以自拔,陆浩云既觉得同情,又感到不耐。
现由他其实说过很多遍,可是这位周小姐,只能用她的方式,来理解他们之间的畸形关系。
周小姐算不上坏人,只是她的脑海里,有些观念还很陈旧。
她以为做王宝钏式的烈女,就能感天动地,换来一个好的结局。
陆浩云对她心存怜悯,但他确定他不爱她,日后也不可能爱她这样的女性。所以,他不能给她任何幻想。
他神情冷漠地跟她说:“如果,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或可重新考虑婚事。”
正在簌簌落泪的周小姐,愣了一下,眼中蓦然迸出强烈的希冀。她赶紧擦擦眼泪,请陆先生尽管讲来。
陆浩云沉声静气地说:“首先,如果我们结婚,我希望你远离陆家人,只当远房亲戚,尽量不要来往,你能做到吗?”
脸上还挂着泪的周小姐,难以置信地举着手帕:
“你指你的祖父和父亲吗?可他们都是长辈,对我——对我们也一直慈爱照拂啊。”
周惠珍小姐的家里,跟陆家三代深交,她家中长辈早逝,她蒙受陆家长辈关照,跟陆家来往一直密切。
陆浩云轻嗤一下,淡漠地问:“周小姐做不到?”
周小姐神情一黯,过了一会儿,勉强说道:“我能做到。”
陆浩云继续说:
“结婚以后,我希望你出来工作,既不跟社会脱节,对家庭也有贡献。如果我们两人,也有共同的话题说。周小姐,能做到吗?”
周小姐愕然地说:“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若依你所说,我也出来做事,谁来照顾家事?将来有了孩子,谁来抚育儿女?”
陆浩云哂笑一声,说:“你在外头上班的时候,自有佣人来照应家事儿女;下班以后,你也能处理家事。我母亲就做得很好,不是吗?”
周小姐紧紧抿着嘴,不吭声了。
陆浩云换个站姿,侧身对着周小姐,漠漠地看着园中景象,说:
“假如我跟你结婚,也会与你生儿育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心爱之人,无论如何,我是要跟你离婚的。”
周小姐克制地说:“如果是心之所爱,娶回家来也无妨,我能容忍。”
陆浩云冷冷一笑:“既是心爱之人,怎么忍心让她做小?
周小姐立时如遭雷击,颤抖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才刚止住的泪水,这一会儿又似决堤。她伤心地抽泣着,痛苦地指责着:
“你真是冷酷无情,不可理喻。
“我等你这么多年,为了你空耗青春,受尽旁人讥笑……
“……父母孝期还没守完,就去上新式学堂。我从小只上了家中闺塾,学那些洋人的东西,诸般为难,却不知哭了多少回……这一切,只为能做好你的太太,来日为你分忧解难……
“可你始终不肯娶我,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我无名无份,却常日尽孝于陆家长辈,只因你只图一人逍遥,忘了晚辈的本分……
“陆浩云,到头来你如此待我,究竟与禽兽何异?!”
陆浩云漠然地说:“从十五岁开始,我就告诉你,我必要退婚的。自从讲明退婚之意,我从未对你一分示好,也未给你一点许诺。你自己偏执愚钝,枉费心力,与我何干?”
周小姐指着他,骂:“长辈们说得对,你竟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我错看你太久了!”
说着捂着脸,泣不成声。
陆浩云即便不喜欢谁,也从不会言语刻薄,随意以言伤人。
可是这位周小姐,是个一根筋的人,不把话说白说绝,她永远不明白他的决心,也不明白她自己的处境。
陆浩云不想再废话,说:
“你叔伯的意思,我再付你一笔生活费,算作对你的补偿。如此真正切结这桩婚事,以后谁也不必再提。
“如果你过分执着,我把钱付给你叔伯,也算清算这桩婚事,日后不愿再理会。
“如果你自己点头,我把资费付给你,这笔钱数目可观,供给你的以后生活,完全绰绰有余。周小姐,请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人事已尽,再也无话可说,日后也不欲见你。请你善自珍重。再见。”
说着,他大踏步离开了花园。
吃完了两个核桃,珍卿又喝了点黑米浆。
她想着明天就要到培英上学,就没回楼上画画写写,而是在下面看着佣人忙事,让神经好好地放松着。
然后胖妈又削了两个甜瓜,让珍卿拿签子挑着吃。
她坐在前廊正吃得挺嗨皮,就见北面跑过一个素缎旗袍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哭得真伤心,捂着脸直接向外跑。
接着封管家在外面嚷,说:“阿洋呢,三少爷吩咐,送周小姐回去,快把车拉出来。”
珍卿看那周小姐,一行哭一行跑,已经快跑出大门了。
而金妈却跑进大门,没一会儿,拿起一个手袋就往外面跑。
珍卿从走廊向中间过来,就站在前门的门框里,见另一个包月的车夫阿洋,急匆匆地拉着车出来。
而金妈跑过去,把从客厅找到的手袋,丢到阿洋车座子里面去,阿洋急匆匆拉车跑出门了。
珍卿一点没幸灾乐祸,反而有点心有戚戚。
无论是求名份,还是求爱情,求不到的人,总是无法避免地难堪伤心。
想想这陆三哥,该面冷心硬的时候,真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珍卿暗自庆幸,幸亏她没有走太远,现在还能无忧无虑地吃瓜。
她又戳了一块儿甜瓜,放进嘴里大嚼,往后退了两步,却没留神踩在一个人的脚上。
珍卿连忙转过身来,失声叫道:“三哥——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后面。”
珍卿一低头,看三哥的光亮鞋面上,被她踩出一个淡淡的灰印,正想说给他擦一擦。
陆三哥大手忽然拍上来,珍卿下意识地闭眼睛,却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搁在她头上,摩挲了两下,轻淡地问:
“你站在门里做什么?”
珍卿赶紧举着手里的瓜盘,说:“三哥,我吃瓜呀,这个瓜,特别甜,一边看风景一边吃,就更甜了。”
陆三哥笑了笑,拿了另一个空闲的竹签子,也吃了一块瓜,品了一下说:“确实挺甜。”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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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校内校外学习忙
周小姐泪奔着, 离了谢公馆。
珍卿和三哥两个人,默默坐下来吃瓜,忽然有人踩着高跟鞋进来, 听见是吴二姐的声音:
“浩云,我在路上看见周惠珍, 大庭广众之下, 哭得不成样子, 看起来伤心至极。”
陆三哥淡淡一句:“一时伤心, 总好过一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