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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破阵子 第74节

晚词摇了摇头,道:“我来是想问问姑娘,汪如亭遇害前,可曾得罪什么人,尤其是女人?”

虫娘目光一颤,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是个女人?”

晚词含糊其辞道:“我们也不清楚,只是问问罢了。”

虫娘将手中的热茶放在她面前,拿抹布擦了擦桌子,低头想了半日,道:“汪公子不像一般的公子哥儿,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他喜静不喜动,为人谦和,怜香惜玉,哪有什么仇家呢。”

晚词盯着她头上约有一指宽的中缝,道:“恕我冒昧,以姑娘当时的声名,嫁个富家子弟并非难事,为何在此清贫度日呢?”

虫娘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金嵌红宝石戒指,这是她身上唯一华丽的点缀。

“奴十五岁被汪公子梳笼,受他恩惠良多,他出了那样的事,奴本该随他而去,可是一次不成,便有了贪生之念。苟且偷生也就罢了,焉能再嫁人?”

她说得情真意切,晚词不禁动容,道:“姑娘志气过人,真可敬也!”

又说了会儿话,晚词起身告辞,虫娘送到门口,脸色益发难看,手按在心口上,眉头紧蹙,似乎很不舒服。

晚词疑心她是病了,问道:“姑娘,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瞧瞧?”

虫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抬手解开颈上的帕子,蹲在地上艰难地喘息。晚词看见她颈上两片蝴蝶状的红斑,脸色遽变,转头吩咐公差:“快去杨花巷请萧大夫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神庙

几年前,鲁王府有个大丫鬟与虫娘的症状一模一样,太医瞧了也束手无策,不上半年便没了。公差拉着萧大夫匆匆赶来,虫娘已晕了过去,晚词和另一名公差将她扶到卧房床上,萧大夫看了一回,直摇头道:“这是不治之症,只能吃些消风散毒之剂拖延时日罢了。”晚词道:“不管怎样,还望你尽力医治则个。”萧大夫开了药方,叮嘱几句,晚词拿出两吊钱打发他去了。厨房里没找到煎药的砂锅,晚词叫公差去药铺抓药,顺便买个砂锅回来。

几年前,鲁王府有个大丫鬟与虫娘的症状一模一样,太医瞧了也束手无策,不上半年便没了。

公差拉着萧大夫匆匆赶来,虫娘已晕了过去,晚词和另一名公差将她扶到卧房床上,萧大夫看了一回,直摇头道:“这是不治之症,只能吃些消风散毒之剂拖延时日罢了。”

晚词道:“不管怎样,还望你尽力医治则个。”

萧大夫开了药方,叮嘱几句,晚词拿出两吊钱打发他去了。厨房里没找到煎药的砂锅,晚词叫公差去药铺抓药,顺便买个砂锅回来。

虫娘盖着又薄又硬的旧棉被躺在床上,气息均匀了许多。晚词想等她醒了再走,在椅上坐了一会儿,见窗台下摆着一把琴,过去看了看,倒是一把好琴,忍不住坐下弹奏起来。

虫娘在泠泠如水的琴声中醒转,逆光看着窗下人的背影,还以为是他回来了。一曲终了,她犹痴痴望着,不觉滴下泪来。

晚词回头看见,忙趋步上前,道:“姑娘怎么哭了?”

虫娘抬手在脸上揩了一把,强笑道:“没事,这首《平湖秋月》大人弹得真好,叫奴想起年少时的光景,真正是王孙公子,千金买笑,风月无边。”

晚词道:“过去的事,多想无益,大夫说姑娘这病需静养,切不可劳神费思。”

虫娘道:“多谢大人关心,奴知道这病不得好了,也是天要奴去陪他。”

晚词道:“姑娘休说丧气话,我叫人抓了药,你每日记得吃,若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去找我。”告诉她住址,便离开了。

今日朝会上孟党势必会拿潘逖之死做文章,攻击章衡,不知天子会不会怪罪他。晚词心里惦记着,回到刑部,便往章衡值房去。

章衡和苏景期站在院子里说话,晚词在不远处站住,见他脸色怡然,不像被训了的样子,稍稍放下心。说完话,苏景期眉开眼笑地走过去了,章衡朝晚词招了招手,晚词跟着他进了值房。

“你跟苏大人说了什么,他那样高兴?”

“他手上攒了一千两银子,想找人搭伙做生意,问我有无好门路。我告诉他,九弟的朋友要在城西开客店,年下少说有五分利,比他一年俸禄还多,他能不高兴么?”

章徵的朋友都是肥马轻裘,挥金如土的主儿,哪里缺这一千两银子,晚词知道他这是有心帮衬苏景期,苏景期自然也是知道的。

“潘逖的事,皇上可有说你什么?”

章衡摇了摇头,他刚在停尸房看周仵作解剖一具死囚的尸体,感觉自己手上也不太干净,一面舀水洗手,一面问道:“你早上去哪儿了?”

“我去看虫娘了,她忽然病发,我请的大夫说她患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她自己知道,也不在意。提起汪如亭,她却很激动,看样子确实对汪如亭一往情深。”

“娼门难得有如此多情之辈。”章衡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擦干手,转过身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章衡眨了下眼睛,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顽皮,道:“你先替我更衣,我再告诉你。”

晚词撇撇嘴,与他走到屏风后,伸手解开他腰间的玉带,放在一旁,抬高手臂解他衣领上的扣子。她仰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像个不解风情的傻丫头。章衡低头在她唇上一啄,她眉尖一蹙,眼含娇嗔,立马生动起来。

章衡笑道:“太子说代巡浙江一事已经定下了,过几日便有旨意下来,月底动身。”

晚词喜得跌脚欢忭,几乎跳起来道:“太好了!”

此去浙江,走水路三月中旬便能到,烟花三月,江南正是风景如画的时节,更有情郎相伴,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晚词还未动身,心已飞出去了,扯着他松散的衣襟,兀自傻笑。

章衡抬起她的脸,道:“还不给爷更衣,伺候得不好,便不带你去。”

晚词一拳捶在他胸口,道:“你敢!”

回到家,大门开着,绛月和无病正在井边打水,无病摇着辘轳,嚷嚷着要自己来。绛月恐他牵动伤势,见水桶上来,便抢着伸手去提。两人手叠在一处,都烫着似地急忙松开,辘轳飞转,水桶直往下坠,又掉进水里。

两人正尴尬,晚词走过来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捞出来尸块不成?”说着往井里看了看。

绛月道:“公子成日说这些吓人的话!”重新打了水,这回无病没和她抢。

晚词笑道:“月底我要跟章大人去浙江,正好无病伤也好了,你们随我一道去罢。”

两人听了这话,都不胜欢喜,正商量着要带哪些东西,叩门声响起,晚词转头见虫娘站在门外,落落余晖中她焦黄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神情。

晚词与她在厅上坐下,道:“姑娘为何事来?”

绛月捧着托盘走进来,虫娘看看她,欲言又止。绛月放下两盏香茶,见晚词挥了挥手,便退了下去。

虫娘这才道:“大人可知西郊有一座花神庙?”

那是一座香火寥寥,不甚起眼的小庙,晚词有些印象,道:“知道,怎么了?”

虫娘声音艰涩,道:“奴在碧玉楼时,姐妹间有个传闻,花神娘娘统领群花,以长百卉,凡天下女子有不平事皆可向她祈祷。奴也是一时激愤,才向她许下那个心愿。”

晚词不信鬼神,却直觉这个心愿与汪如亭的死有关,忙问:“什么心愿?”

虫娘低头绞着一条月白汗巾,道:“如亭与奴海誓山盟,答应纳奴为妾,却因与安国公府的四小姐定亲而反悔。奴气愤不过,那晚与他争吵起来,他推了奴一把,奴摔下楼梯,腹中三个月的骨肉便这么没了。”

“他其实也不是有心的,可奴当时恨他入骨,便去花神庙求娘娘杀了如亭,替奴的孩子偿命。”她说着声音颤抖起来,手攥着汗巾,脸上懊悔和痛苦交织扭曲,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奴没想到,如亭真的会死,奴本以为是巧合,直到今日大人说凶手或许是个女子。一定是花神娘娘杀了他,一定是她!大人,都是奴的错,奴不想他死啊!”

埋藏多年的心事吐尽,她跪在晚词面前,泣不成声。

晚词觉得她既可怜又愚昧,拉她起来,道:“这世上没有鬼神,汪如亭一定是被人所害。此事未必与你有关,你别太自责,好好养病。”

打发她离开,晚词便骑马前往章府,路上忖道:凶手若真是因为虫娘杀了汪如亭,势必与花神庙有联系。可是汪如亭所作所为,远不及尹洪山父子和潘逖可恶,凶手杀他或许有别的缘故也未可知。

章衡刚吃过晚饭,正在房中看书,晚词走进来,将这番推测和虫娘说的话都告诉他。

此时城门已闭,章衡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去花神庙瞧瞧。”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眸子瞭

夜里下了场雨,天又寒浸浸的,晚词穿着一件茄花色的夹袄,踩着马扎下了车。泥土腥气,草木清气,还有一缕淡淡的香火气弥漫四周。章衡也是一身常服,两人带着四名随从向不远处的花神庙走去。庙门前有两株银杏树,才刚发芽,嫩生生的绿叶点缀在枝头,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翠。飞檐下的铜铎轻轻作响,正殿供奉着彩绘木雕的花神娘娘,她慈眉善目,手里拈着一朵牡丹花,含笑看着来人。庙祝是个中年男子,姓郑,名思礼,又瘦又黑,戴着混元巾,穿着藏青色葛布道袍,坐在角落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就着一碟火腿,吸溜吸溜地吃着。看见章衡等人走进来,他先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定是有钱的主儿,方才放下碗箸,抹了抹嘴,堆笑上前问讯。“几位善信光降,有失远迎,贫道贱姓郑,是此间庙祝。小庙的花神娘娘最是灵验,求姻缘,求财运,求平安,有求必应。”

夜里下了场雨,天又寒浸浸的,晚词穿着一件茄花色的夹袄,踩着马扎下了车。泥土腥气,草木清气,还有一缕淡淡的香火气弥漫四周。

章衡也是一身常服,两人带着四名随从向不远处的花神庙走去。庙门前有两株银杏树,才刚发芽,嫩生生的绿叶点缀在枝头,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翠。

飞檐下的铜铎轻轻作响,正殿供奉着彩绘木雕的花神娘娘,她慈眉善目,手里拈着一朵牡丹花,含笑看着来人。庙祝是个中年男子,姓郑,名思礼,又瘦又黑,戴着混元巾,穿着藏青色葛布道袍,坐在角落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就着一碟火腿,吸溜吸溜地吃着。

看见章衡等人走进来,他先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定是有钱的主儿,方才放下碗箸,抹了抹嘴,堆笑上前问讯。

“几位善信光降,有失远迎,贫道贱姓郑,是此间庙祝。小庙的花神娘娘最是灵验,求姻缘,求财运,求平安,有求必应。”

章衡看他走这几步,不像是有功夫在身,客气几句,打量着这间殿宇。只见花神娘娘颜色有些黯淡,供桌上摆着几盘干瘪的果品,一只签筒,地上有两个朱漆木箱,顶端都有开口,正面一个写着功德无量,另一个写着心想事成,与别处无甚不同。

章衡道:“郑道长,你在此间做庙祝有多久了?”

“四年了。”

“你之前的庙祝现在何处?”

“那是贫道的师父,他日前染了风寒,现在房中休养,不能出来招待各位。”

章衡指了指晚词,道:“我这位朋友四年前在此处求得一签,解签的正是你师父,如今那些话都应验了,她想当面谢谢你师父,不知方便否?”

郑思礼见这光景,分明是要送钱,连声道:“方便,方便,几位这边请。”

晚词看看章衡,这厮谎话张口就来,眼也不眨,端的是一肚子坏水。章衡一提袍角,跟定郑思礼,跨过正殿后门,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走到一间厢房门前。

郑思礼先进去说了一声,晚词和章衡方才走进去,屋里气味难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床上,齐胸盖着一床棉被,瘦得皮包骨头,露出骷髅之相。

他老眼昏花,神智不清,耳朵还有些聋。这行将就木的老庙祝就算八年前,也不是年轻力壮的汪如亭的对手。

如今更不可能远赴东昌卫,潜入指挥佥事府杀死尹洪山父子,日前再潜入潘府杀死潘逖。

晚词敷衍几句,留下一锭银子,正要和章衡出来,那老庙祝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睛道:“您是八年前那位善信!承蒙您慷慨布施,小庙存留至今。贫道还记得您那支签,牡丹贫贱足称王,极盛遇虞未经久。凡事必需留后步,与奢宁俭乃爲躲。今年便是癸亥年,善信,您要小心啊!”

晚词一怔,知道他是把自己和别人记混了,点点头,道:“多谢道长提醒。”

两人走出来,章衡对那郑思礼道:“你师父病成这样,平日可有人来看望他?”

郑思礼摇了摇头,惨然道:“小庙本就冷清,他老人家又性子古怪,不爱说话,做了十几年庙祝,也没有一个相厚的施主。”

回到正殿,晚词透过那只写着心想事成的木箱顶端开口往里看了看,竟是空空如也。

“道长,这里面的信笺呢?”

郑思礼扬起眉梢,颇有几分自得道:“被花神娘娘收走了。”似乎深以花神娘娘显灵为荣。

晚词好奇道:“不知花神娘娘多久收一回?”

郑思礼道:“这个说不准,有时一两个月,有时一年半载,您知道花神娘娘掌管百花,忙得很。”

晚词点点头,又闲扯了几句,拉着章衡离开。郑思礼送出大门,目送他们上了马车,方才回去把那碗面热一热,继续吃。

晚词坐在车上与章衡分析道:“假设凶手确实因为虫娘杀了汪如亭,那么她(他)必然看过虫娘向花神娘娘许下的心愿。至于是怎么看到的,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庙祝给她(他)看的,一种是她(他)偷偷看的。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不能打草惊蛇。”

章衡嗯了一声,道:“那姓郑的庙祝见钱眼开,油腔滑调,若我是凶手,绝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我猜他并不知情,凶手每次偷走箱子里的信笺,他都以为是花神娘娘显灵呢。”

晚词回想郑庙祝提起花神娘娘显灵时敬畏又得意的神情,委实不像装的,点头道:“多半如此。我有个法子能捉住凶手,只是需要时间。”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