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抑住颤抖,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到湖边浣纱洗衣,不料身旁突然冲出那男人,意图袭击于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投身入湖,没想到竟来到此等地方……多谢二位相助,不知那凶徒的尸首……”
贺知洲与宁宁暗暗交换一个眼色。
他反应快,当即笑着应道:“我们觉得他不似常人,可能是中毒或者被下了蛊毒,于是解剖那人肚子检查一番,看看内部情况。场面血腥,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
孟佳期听得差点心梗,硬着头皮问:“那、那二位有没有查出什么来?”
现场沉默了一瞬。
然后贺知洲挠头吐舌,端的是六分娇俏四分羞涩,上扬的尾音里带了不好意思的笑:“诶嘿。”
他这一笑,孟佳期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像是有只八爪鱼黏黏腻腻地趴在眼睛上似的,又恐怖又恶心。
而贺知洲的声音在停顿片刻后如期响起,每个字都无比精准地敲打在她耳膜上。
孟佳期听见他说:“太巧了,你绝对想不到,他的死因刚好就是解剖呢。”
太。巧。了。
死。因。是。解。剖。
孟佳期:草。
草!!!
秦川,你好惨啊!!!
你这混账东西吐个锤子的舌头!巧巧巧,巧你娘的巧!究竟是拥有怎样的厚脸皮,才能面色不改地说出这种话啊!
不是人啊。
他们玄虚剑派不是人!!!
她神志恍惚,觉得自己整个妖都不太好了。
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妖,孟佳期从小到大听过那么多狠话,见过那么多狠人,只有眼前这个吐舌微笑的男人让她头一次感到,什么叫做恐惧。
这个人,他不正常的。
还有那个刚见面就干掉人质的宁宁,她的心脏真的好脏。
孟佳期努力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让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流出来。
秦川中道崩殂,那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她还要留在这群人身边担当卧底,鬼晓得他们还会有哪些丧尽天良的骚操作。一旦被发现真实身份,说不定等待她的,是比活体解剖更恐怖的东西。
什么叫生不如死,这就叫生不如死。
“孟姑娘你怎么哭了?被吓坏了吗?”
宁宁瞥见她眼底的红,一本正经地安慰:“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们玄虚剑派的人道心长存,尤其我身旁这位贺师兄,因为心地单纯得像白纸,人送外号‘贺纸张’。”
孟佳期:呵呵。
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
看见我额头上那拔罐一样的印子了吗?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第25章
[秦川身死, 修士入局。]
孟佳期将传信的灵鸽送飞上天, 站在原地默默悼念了一会儿好同事秦川后,满脸沧桑地回到了宁宁与贺知洲身边。
他们俩一路长途跋涉而来, 进入迦兰城后, 又要面对潜藏在暗处的种种杀机。因此当务之急并非像个愣头青似的往前冲, 而是先吃点什么东西填饱肚子。
孟佳期借着“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理由离开半晌, 回来时已经能闻到烤红薯和烤肉的气息。
红薯清甜醇香, 被宁宁串在木棍上的不知名肉块则散发着天然的肉香, 此时笼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烟火味道,更是让心力交瘁的她心下一动,悄悄咽了口唾沫。
“修士也要进食吗?”
孟佳期轻车熟路地做出天真女子模样,上前一步问道:“我听说仙门弟子皆需辟谷,吸取天地灵气,通常不会接触凡世食物。”
“辟谷?在玄虚派的时候偶尔会那样。”
贺知洲正在剥红薯皮, 被烫得吸了口气,闻言极快地抬头看她一眼:“但那是因为饭堂的东西又贵又难吃啊!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下一次山,谁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呢?天地灵气去他的吧, 舌头上的享受才是最舒服。”
天地灵气……去他的?
这人果然不正常。
修士往往为了得道成仙不择手段,争抢机缘秘宝、油盐不进五谷不入,甚至挥刀自宫的都有。他却直言不讳地把天地灵气丢在一边, 称得上是格格不入, 怪异至极。
“孟姑娘,这块肉给你吧。”
宁宁把手里的木串递给她:“我们出门急,没带上太多物资储备, 肉不多,还请见谅。”
孟佳期很入戏,受宠若惊地笑道:“多谢!二位能从凶徒手中将我救下,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她说罢接过肉串,像真正的良家淑女那样轻轻咬了口。
宁宁说的没错,他们的肉质储备的确很少。这一串肉又轻又薄又小,但经过火烤之后,体内浓郁的油脂香气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发,吃起来的口感居然并不差。
孟佳期咀嚼半天,听宁宁又道:“孟姑娘,味道如何?”
她实话实说:“挺好。这是什么肉?吃起来口感颇为奇妙。”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宁宁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孟佳期感到脊背一寒。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听见那个看上去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低低一笑。
然后从嗓子里轻轻蹦出几个字,犹如魔鬼低语:“是鸟肉。看那只鸟生前的模样,应该是只鸽子吧?”
鸟肉。
鸽子。
孟佳期心梗了一下。
——这不就是她放出去的那只灵鸽吗!!!
灵鸽,你死得好馋人,哦不,好残忍啊!!!
贺知洲醉心于烤红薯,抽空点点头:“那只鸟雪白雪白的,倏地一下就从我头顶飞过去了。能吃就行,谁管它到底是个什么——孟姑娘不也觉得味道不错么。”
孟佳期看一眼被自己啃掉大半的肉块,所有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
然而宁宁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神色不对劲,仍是满眼真诚地补充:“我们还在它腿上发现了一张纸条,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应该是这座城中的妖物在彼此通信。只可惜那些字符并非通用文字,我们没办法参透其中意思。”
孟佳期少有地松了口气。
迦兰城中的妖族拥有一套自己的文字体系,寻常人类绝对看不懂。要是被他俩明白信上的意思,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此番下山,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妖族汲取百姓精元,然后潜逃至此藏身。但据我观察,那张信纸上的文字与迦兰城里石碑上的字体一模一样,理应是由城中遗民所写,再加上出现了传书的信鸽——”
宁宁思索片刻,缓声道:“那就说明城里的妖不止一个,还很有可能与这座失落百年的古城密切相关。”
正是如此。
孟佳期本以为她是没个正形的草包,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悄悄攥紧裙边。凝神屏息间,又听见宁宁的声音:“孟姑娘在附近的城中长大,可曾听说过关于迦兰城的传闻?”
“……我听闻家父提起过迦兰城的传说。”
她如履薄冰,只能咬着牙把戏演到底:“传言这座城市曾经辉煌一时,乃妖族的极乐之地,却不知为何天降洪水,将整座城淹没殆尽。”贺知洲好奇道:“天降洪水?为什么?”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但很快被讨好的谄媚微笑取而代之:“佳期怎会知道三百多年以前的事情?这个问题实在无法作答。”
“我倒还听说,当年的少城主风华绝代、天资过人,是妖修里数一数二的天才。”
宁宁说这话时带了点八卦的意思,末了有些惋惜地补充:“这样一个妙人就此葬身湖底,还真有点可惜——不过仔细想来,要说有谁能为迦兰城创造屏障抵御洪水,应该也只有他了吧?”
贺知洲抬眼望向头顶巨大的屏障,只见流水潺潺、莹光如玉,偶尔有鱼从屏障外游过,勾起片片撩人心弦的涟漪。
屏障外的湖水与屏障里弥漫的朦胧水雾都映着幽光,他看得入迷,不禁喃喃自语地感慨:“要抵御这么汹涌的浪潮,一定会耗费许多灵力——他能撑住吗?”
“谁知道呢。”
宁宁从地上站起来,遥遥看一眼西边林立的玉宇琼楼。
原著只十分粗略地告诉她,迦兰少城主为抵御洪水,拼尽全身修为。可洪水的源头是什么、迦兰城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却一概没有提过。
它只写了个笼统的故事,男主角裴寂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诛杀城中心怀不轨的长老。至于那个铺垫很久的少城主,则自始至终没有出场。
没头没尾,奇奇怪怪的。
更何况……自从经历过古木林海的那件事,就让宁宁不可避免地对原著产生了质疑——
似乎总有些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被极其隐晦地藏匿起来,故意不让她知道。
也正是在那之后,宁宁头一回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系统选派她来担任恶毒女配的角色,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她想不明白。
“之前挟持你的那人告诉我们,要一路向西。”
宁宁拿起星痕剑微微一笑,不再念及其它:“只要走到尽头,就一定能有所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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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
孟佳期眼底的暗色陡然加重,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长老们派她担任卧底一角,自然是存了心思要将这群修士往死路上引。
自从城中住民渐渐苏醒,为了防止外来者入侵,特意在迦兰城里设置了诸多九死一生的阵法机关。而他们即将抵达的,是其中最为凶险的其中之一。
十方杀阵。
顾名思义,就是先通过障眼法与幻术将入阵者困在一个空间不得离开,而阵法中处处险象横生,稍微踏错一步,就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劫难。
孟佳期久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