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果然传来脚步声,谢展颜含糊的声音问,“你们若是敢哄骗本小姐,仔细端了你们的老巢!”
“颜师妹,这里。”沈孤桐隔窗唤一声,谢展颜立时停了步,惊喜的应一声,“桐哥哥。”
双手一推,闯进了流云轩。
沈孤桐端坐在流云轩内,一声墨色的青丝袍子,守着一把焦尾古琴,信手轻拢几下琴弦,垂个眼眸,长长的睫绒投两弯阴影,俊俏的面颊莹白如玉,他也不抬眼,幽幽地问,“你如何来了?”那声音极其魅惑,如磁石引得人心就要贴过去。
谢展颜眼眸一润,哀哀道,“你果然在这里?这些畜生太可恶,你随我回府去!”
沈孤桐唇角微微一勾,透出几分孤傲冷讽的笑,“孤桐本是那树上飘落无根的叶,林底无缘的风,不值得师妹如此记挂。”
“孤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熏姐姐说,你欠了他们的银子?欠了多少钱,颜儿替你去还呀。”谢展颜满眼焦急,伸手握住了沈孤桐的手腕,那手腕坚实有力如一柄苍劲的竹节,他的呼吸如兰草般清新,容颜更是令谢展颜心碎,她摇着他的腕子问,“孤桐哥哥,你说话呀,你随颜儿回府去。我求娘,求娘不要再为难你,颜儿可以不嫁你,颜儿只要看着你,就知足了。”
一句话,沈孤桐一怔,他愕然地望着谢展颜,难以相信地问,“颜儿,你说什么?”
谢展颜露出一弯天真的笑,一无昔日的霸道刁蛮,她低声羞答答的说,“颜儿说,若是孤桐哥哥能回府,颜儿什么都不求,只要能看到桐哥哥你。”
这番话,好生熟悉,曾经,谢流熏对他如此的仰慕,敬奉他如天,如神灵,一心相许。只是流熏突遭惊变那夜被捉奸碰伤了头醒来,一切都大变。沈孤桐忽然觉得一股漠然神伤,仿佛一掬神水,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不留心,却从指缝中流逝,如今追思起来,追悔莫及,但眼前又出现一泓水,他可该去掬起?
久违的良知令他有些于心不忍,却又忽然冷下心思,他是沈孤桐,他是欢奴?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心在哪里,他又如何得知呢?冷哂,他心头只剩冷哂,对谢展颜冷漠道:“你去吧,我欠下的债,自会偿还他们。”
“可他们胆大包天竟然敢拘留朝廷命官吗?”谢展颜脱口而出,反是点醒了沈孤桐,他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就是不敢吐露身份。如今既然身份抖落出来,料想这些混帐也不敢留他久居此地。只是,他的声名可如何是好?
不过瞬间,他忽然推琴慨叹一声,摇头道:“师妹莫问了,若是师妹有心,就速速去筹集五千两白银来救我,日后孤桐一定归还。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你速速去!”
沈孤桐回头,眸光里透出几分焦急,又似有苦难言。谢展颜不假思索道,“好,桐哥哥你莫急,我就去!”
谢展颜离去,沈孤桐继续抚琴,那琴声錚鏦,身后拊掌声响起,“果然欢奴师弟琴声不减当年。难为师父请了蜀中第一名师指点你的琴技。”
媚奴环个臂,半撩了杏红色洒金纱帘,妖媚十足的立在他身后,拖长声音问,“怎么,小卿卿走了?”
沈孤桐不动声色,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拂过,叹口气道,“媚奴师兄说得不错,若非师父教的这点子看家本领,孤桐如何能在谢府立足呢?”
他说着,魅力四射的目光含笑望了一眼沈孤桐神秘道,“那谢府的中堂大人,我那师父,看似道貌岸然的人中君子,谁知也是好这口的。名为师徒,实里呀……谁想被那大的得知了,那封氏是个雌老虎,大发雷霆,这才喊来师父带回我。可谁知到头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媚奴一惊,脸上笑容顿散。
“你是说,谢中堂他,他有龙阳之好?”媚奴将信将疑的问,忽然噗嗤一笑,骂一句,“这老干柴,竟然也不老实。远远的在神仙庙觑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到头来还不是……”
“倒是媚奴师兄,可惜了。如此的模样,如此的身段,人说少年如花不常在,鲜花凋零不过一季,尚不借机寻个恩主觅个日后的前程,如此寄身烟花柳巷,可终非他们的敌手。”说罢,努努嘴,望一眼琉璃莹透的窗外那些十二、三岁白嫩娇媚的小师弟们,嫣然一笑。
媚奴神色一怔,似被戳去痛处。沈孤桐垂了眸继续抚琴,悠然道,“谢师傅舍不得我,就像吃惯了这口,总要想,几日不食,寝食难安了。这不,才把宝贝女儿遣来给我递信,问问缺什么。我这就拿五千两白银来暖脚。不出十日的光景,定然谢师傅会觅个别院安置我。绕开封氏大房的眼。”
他对襟的衣口微开,露出一段颀长的脖颈,胸口还有一颗艳红的桃花痣,媚奴看着他,又妒又恨,却又不免艳羡。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沈孤桐轻笑一声,对他说,“媚奴师兄若是有意,孤桐身在官场,可以替沈师兄觅上一两个阔绰的恩主。”
“果真?”媚奴眼前一亮欣喜地问,旋即沉了面孔道,“师父吩咐你去伺候翰林院那老货,速速去吧。”
沈孤桐心头暗恨,却柔了声音问,“他拿出银子了?”
“师父吩咐了,今日给欢奴师弟你热场子,蚀本酬宾了。五两银子一位,如今等候师弟你的恩客都排成长龙队了。”媚奴噗嗤一笑道,“不知哪位谢夫子,可能等着你活着走出常春楼呢。”
沈孤桐心头一沉,不由暗骂,可面上还要留有那份矜持,他徐徐起身,去屏风后更了衣袍,不过是一袭薄透的宽大袍衫,冰丝色泛了微微青光,腰缠一根红丝带,清瘦挺拔的身子反显出几分弱不胜衣。他扣上兽皮面具,挡了半张脸,衣带飘飘的赤足向门外去,腰肢微摆,如一尾鱼一般,从媚奴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