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桐擢升军机章京,谢府里更是喜气洋洋。谢府门生,准女婿入了军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沈孤桐更是掩饰不住心里的狂喜。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离开谢府,躲开封氏日日的冷眼辖制。依例,沈孤桐是要搬去军机处当值,因他是新人,十日里倒有七日当班,只三日才能得暇回谢府小住。
入了军机,离他登天就更近一步。虽然他心知封三畏安得什么心思力荐他入军机,不过是为封氏多添一羽翼,而且更打了谢府的旗号当障眼,无人觉察。
沈孤桐一边笑脸应酬往来贺喜的亲朋同僚,一面越发谨慎的敛住满心得意和狂喜,毕恭毕敬的向谢阁老及女眷们辞行。
他诚惶诚恐的来到封氏面前,封氏在午睡,窗外蝉声躁透,她侧个身子稳稳的睡着,那竹帘半垂,小丫鬟困顿的打扇。帘外金嬷嬷沉一张马脸眼皮也不抬冷冷道,“哥儿若是等不及,就去吧。夫人醒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随后要去赵王府赏花,晚间还要去忠顺侯府听堂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功夫见哥儿一面呢。今儿俊哥儿来请安,夫人都没暇见他呢。”
沈孤桐心头一凛,封氏在故意拿捏他,你沈孤桐不是飞上高枝儿了吗?那根线儿还握在我手中,我看你如何飞远?沈孤桐满心的恨,将那恨意深深的埋去心底。
跪了不知多少时候,沈孤桐双膝发软,挪挪姿势,仿佛一双腿麻木得再也不属于他。他额头渗出密汗,眼见日头厝西,晚霞通红的洒在他面颊上,烤得有些焦烫。
忽然院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娘,娘,看看颜儿采的荷花!”
谢展颜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奔来,白净的脸细长的眼满脸喜色,杏红纱衫,乳白色满绣蝴蝶的纱裙,脖颈上挂着金项圈垂个小金锁,哗楞楞作响,声音清越。
一眼看到沈孤桐,谢展颜眸光里透出惊喜,“沈师兄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沈孤桐痛苦的堆出一丝疲惫的笑,“孤桐来给师母辞行。”
“辞行?师兄要去哪里?”谢展颜透出几分失落。
“明儿要去军机当值,日后不能日日在师父师娘面前尽孝伺候了。”沈孤桐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反有些依依不舍。
谢展颜这才松泛一口气道,“原来是要同爹爹一样住在宫里呀。舅舅真是,什么差事不能保举,偏偏让师兄如此辛苦。升官了又如何?再大还能大得过爹爹去?”
金嬷嬷立在帘子旁哼了一声,嘀咕道:“哥儿的心大,那可也未必呢。”
正说着话,屋内传来封氏一声长叹,“谁在外面喧哗呢?”
“娘,是颜儿。”谢展颜说着一把拉起沈孤桐说,“娘醒了,你随我来呀。”
沈孤桐踉跄的被谢展颜拖去封氏面前,望着一对儿璧人肃立在床前,封氏起身慵懒的拢一把鬓发微微一笑道:“颜儿,不要淘气,出去玩,我同你师兄嘱咐几句。”
谢展颜这才对沈孤桐嫣然一笑离去,不忘将手中那枝含苞欲放的荷花塞去沈孤桐怀里说,“插去瓶里养两日,开花时清香满室的。”
望着谢展颜离去的身影,那竹帘悠悠的晃动,筛乱花影。
封氏接过金嬷嬷递来的一杯黄金桂,轻啜一口,瞟一眼地上端跪的沈孤桐道:“颜儿她舅父说,择个良辰吉日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我禀明了老爷,老爷倒是不置可否,便是我谢府招赘女婿,可是祖宗三代没这先例。”
仿佛谢展颜下嫁他低了身份一般,沈孤桐忍气吞声不语。
“我也不求旁的,只要颜儿日日笑颜满面,愉悦成欢,我就安心了。若是我的颜儿稍有不快,或是透出一丝的闷闷不乐。我可是要寻那伺候不周的不是。”封氏冷淡道,话音阴狠几分。
金嬷嬷借机上前进言说,“瞧太太这话说的,还用叮嘱吗?沈姑爷是什么出身?这伺候人的功夫一定了得的。听闻江南飘香院的家法规矩可是了得,若是那客官稍有不快,那些小倌们可是要被龟公们修理得生不如死的。”金嬷嬷有意咬了后面“生不如死”几个字,更是拿捏的一笑,颇是轻慢。
沈孤桐只觉冷汗涔然而下,后脖颈一阵阵寒意透骨,那汗濡湿了后背。只得唯唯诺诺称是。
从封氏的房里退出,他片刻不留的逃奔回三省斋,准备立刻收拾行囊搬去军机小住。至于谢展颜,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梨雪馆,方春旎在烹茶,纤纤玉手捧了一盏紫砂茶杯递给流熏问,“熏儿,可有什么不妥的?你哥哥终日郁郁不乐的,你如何也在发呆?”
流熏似在自言自语,“按理说,火烧了常春楼,龟公冯四已死,那纸卖身契怕也付之一炬。沈孤桐为何还对封氏如此惧怕?那些男娼死的死逃得逃,知道沈孤桐身份的几乎无人活命。便是有出来指证,也是查无实据。依着沈孤桐的伶牙俐齿,不难逃罪。他究竟还怕什么?”
方春旎漉着茶叶,寻思片刻推测,“或是封舅爷许了他什么好处?外祖父和大舅父为人刚直不群不党,就是俊表兄谋差事他们都横加阻拦。沈孤桐何等聪明之人,怕早已耐不住寂寞,要攀附封家这高枝向上爬吧?说起此事,也难怪俊表兄心头不悦。听闻军机处开缺这名小章京时,无数人暗中活动,皇上却看着了俊表兄,在军机就点了俊表兄的名。谁想祖父古板,瞻前顾后的怕人说闲话,又一心要避嫌,就替俊表兄力辞了。反被封舅父借机保举了沈孤桐。外祖父才否了一个,不能再驳一个,就只得点头了。”
流熏惋惜道:“祖父为人中正,可委屈了哥哥。”
“如此避嫌,怕是俊表兄永无升迁的机会。”方春旎感慨道,“若我是沈孤桐,怕也要寻思着另寻高枝而栖,总不能坐以待毙。”
流熏摇摇头,暗自寻思,沉吟道,“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怕没有如此简单。许是封氏更捏着沈孤桐的三寸。”
方春旎一怔,不由问,“你是说,没了卖身契,或还有什么把柄在封氏手里?所以沈孤桐难为咱们所用,还依附了封氏?”方春旎搁下茶壶问。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颇费了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