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子骏在御书房当差,他圈点完一雒折子,抬头想叫小太监柱儿添点墨,却见兰馨不知何时已站在紫罗兰色的纱帘边,揉弄垂着的流苏,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夜已沉了,兰馨却是梳扮的齐齐整整,反比傍晚见面时修饰得精致许多。
子骏近来被这刁蛮公主折磨得无可奈何,若不是谢府令他更难以立足,不可忍受,他才不会留在宫里日日受这公主纠缠。子骏知她平日里爱闹小脾气,谁都让她几分,也从未同她计较过。只是她小性上来无理取闹,也委实令人难堪,又不能拂袖而去,毕竟她是公主,金枝玉叶,这里更是皇宫,人家的天下,也只能任她去闹。
子骏心知她是为南彝公主的事来,忙敷衍道:“公主如何半夜来了御书房?皇上已去安寝了。公主请回,李嫫嫫见了又要告小状了。”
见兰馨默默无语立在一旁玩弄系纱帘的丝绦,子骏搁笔叹气道:“公主殿下,夜深人静,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子骏告辞,去军机处了。”
军机处无人敢闯,也只有那里能摆脱这小祖宗。
“兰馨就问哥哥你一句话,问了就不再烦你。”兰馨终于开口了。
子骏无奈的起身,搬个木杌递去她身边道:“公主把御书房的人全打发走了,看来只有子骏亲自来服侍公主千岁了。”
“不用,”兰馨未语泪先盈眶:“骏哥哥,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兰馨,一时一刻不想见到我?”
子骏愣了一下,反打趣道:“公主何出此言?”惶然就要回避。
“不许走!你回答我!是,不是?”
谢子骏望着她,勉强一笑说,“自然不是。”
“那就是俊哥哥也喜欢兰馨了?兰馨可是无时无刻不记挂俊哥哥你的。”兰馨上前拉住谢子骏,就要贴去他的胸膛抱住他,慌得谢子骏急忙躲避,草草敷衍一句:“公主保重,臣,告辞!”
兰馨上前一步逼问道:“所以你聪明,请缨去陪南彝公主,想嫁得远远的,不必见我,也不必回谢府受折磨,是不是?于是你就去讨好那个蛮夷公主,好顺理成章的躲的远远的。”
“公主,慎言!莫再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谢子骏惊急制止。
“可你走这两个多月,人家在宫里守的多辛苦你知道吗?天天惦着你,梦里还被吓醒,你好--”兰馨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而下。
子骏一阵心动,深抿了唇,不知如何应对才是。他的心里只能装下旎表妹,也只有春旎表妹,不会再有旁人。
兰馨拭把泪,定定神猛然问:“父皇如果允了南彝王的求婚,要俊哥哥你去和亲南彝,你怎么办?”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只有谨遵圣意了。难不成还抗旨作死?”谢子骏苦笑道,皇家父女真难伺候。
“这便称了你的心了。”兰馨冷冷道。
子骏见她脸色愈发阴沉,便逗趣道:“皇上他老人家就是让微臣娶只大马猴,微臣也只得遵旨不是?”
兰馨气恼道:“那如果父皇让你在我和蛮夷公主间挑一个呢?”
“公主!”谢子骏谨慎的四下望望,“又混说了不是,小心给人听了去又生出事儿来。”
兰馨啜泣道:“这本也是父皇说过的。”忽然,她一把拉住谢子骏道,“俊哥哥,馨儿不要离开你,你带我一起走好不?是真的,不管去哪儿,就是住破庙,饿肚子,馨儿也跟你走。你不喜欢宫里,不喜欢谢府,那咱们便一起跑吧,跑的远远的。不一定要去做那个什么蛮夷驸马呀。”兰馨眼中溢着希冀。
“公主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钻了知了洞,皇上也有本事掘地三尺刨出来。”
“那你是看好那个南彝栖云公主了?”兰馨惨笑一声,“我是认定了你,就是生死也要同你在一起。”兰馨公主猛然间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子骏。寒光过处子骏本能的一闪,不及出声,臂肘一阵刺痛,血已从胳膊飞洒在衣襟上。二人都惊呆了,兰馨木然的看着血从子骏紧捂手臂的指缝滴答的落在地上,静的能听见声。兰馨忽的纵声大哭起来。
“还不快跑!”谢子骏提起仅有的一口气喝道,他本就虚弱,接二连三的重创已令他瘦弱的身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惨白的脸色顿时没了血色,一手撑了桌案一把推开她,“走!”
兰馨便跌跌撞撞冲出御书房去。
次日。谢子骏没有去军机,也没有列朝,只是告病出宫。
退了朝,皇上在南书房改了会儿折子,烦闷的推笔歪在睡椅上盍目养神。乔贵儿在旁打着扇,“没去问问子骏怎的了?”
“回万岁,庄御医当班已去了。”
“没去问问什么病,真病假病还是心里有病?”皇上漠然道,心知兰馨近日对谢子骏穷追猛打,谢子骏无处可躲。这个骄纵的公主,他也无可奈何。
乔贵儿陪笑道:“这奴才不得而知了。”
“去传庄太医看完后来回个话。”皇上道。
正说着,端贵妃匆匆而来,看一眼四周,乔贵儿忙带了太监们退下。
“怎这些时忙的这样,也不寻些臣子分担一二,累坏龙体是大。”端贵妃道。
皇上叹道:“都忙,才和定了南疆又起兵变,北旱南涝,天灾人祸不断。”
“万岁也别太过虑了,凡事不可太操劳了。且不说宫里几位皇子理应替皇上分忧,就是谢状元和沈探花他们,也该及早历练一番了。”
皇上苦笑,“都在忙,救火,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今儿子骏又卧病了。”
“臣妾也是为这事来的,子骏虽非皇室血脉,可在宫中走动这些日子倒也机警乖巧,太后喜欢呢。乍是这么一走,反真的舍不得呢。”
“走?去哪儿?”皇上一脸疑惑。端贵妃敛住笑容迟疑道:“不是说南彝王提亲,要子骏去做驸马……”
皇上无奈的干笑道:“这反奇了,朕几时应了要联这门姻,怎么谁都撺掇着要子骏去做南彝驸马。连昨儿给太后请安时,太后竟然问朕,这南彝缺些什么,说听说那边没饭碗餐具,吃生肉用手抓,硬是要朕莫忘了在陪行礼单中多赐几口锅。就仿佛子骏就要离京似的。”
端贵妃听罢讷口无言以对,久久才应道:“这么说万岁并未打算应下这门亲,臣妾还以为……”
“以为朕要拿子骏去和亲笼络南彝?即便要寻,也要寻个皇室子弟,哪里就轮到他谢子骏?”
端贵妃一脸含糊,又问,“可是昨儿皇上安排谢子骏去代为款待南彝王子和公主呀?”
“那又如何?不过是沈奇提议,说是谢子骏才华洋溢,南彝国对他的才名早已表示仰慕,若安排皇子去代朕招待南彝使者,让谁去都难免惹起朝野对立储一事的猜疑。所以,朕就打发子骏去了。怎么?谣言四起了?”
端贵妃含糊的寻思嘟念:“沈中堂的主意?”她如何也想不到,是封氏同金嬷嬷用了银子,悄悄的设计让沈奇献计将谢子骏推出。众人都蒙在鼓里,只封氏心知肚明,谢子骏生得如唐僧一样白净,人见人爱,这南彝公主青春年少,又一心要在圣朝寻一佳婿。若是看中了谢子骏,那谢子骏做兰馨公主驸马的美梦就告吹,而且又被打发去了南彝番邦,今生今世都不得回京,谢府岂不是清静了?那长房的子嗣就只有她的小五和小六。
端贵妃哪里知道中间有这些故事,还同皇上猜测着,外面报庄太医来会话了。
皇上见庄太医面色迟疑,便问:“怎么慌慌张张的?”
“这个……,”庄太医思度着该如何讲。
皇上吩咐:“只管讲。”
端贵妃宽慰道:“庄卿家在宫中行医数十年,哪个皇子皇孙您没费过心?有话尽管直言当面,皇上自然不会怪罪。”
庄太医叹息道:“原是状元公谢子骏求老臣不要回报,可兹事体大,臣不敢隐瞒不报。”
皇上听出些不祥,冷笑一声喝道:“讲!”
“谢子骏昨夜失血过多晕倒在御书房。”
“怎么?伤口复发不成?”皇上诧异道。
庄太医摇头道:“谢子骏臂上新添一条一扎长的伤口,深约寸许,为利器所伤。而且验伤时血仍在外渗。”
端贵妃同皇上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乔贵儿慌的手中捧的漱口盂中的水歪洒了一身。端贵妃惶然道:“这可还了得?如此大的事应何不报,子骏这孩子也糊涂了。难不成宫中进了刺客?”
“这老臣不得而知,老臣也曾盘问过谢状元,只是他讲的很牵强,说是夜间累了去削果子,一不小心自己误伤的,还求老臣不要说。臣也作难,不过能肯定这伤多半是昨夜所至,好在谢状元伤势控制住,才未危及性命。”
“伤成这样还不敢讲,看来定有内情。”皇上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