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宗源还没从电影学院毕业,见识不多,霎时就懵了,眼神直往江远那边飘。寻思江远坑他,要搞什么不可告人的操作。
江远也有点懵,从后头踹付盛一脚,你别瞎搞啊付导,刚把人领来你就让他脱衣服?
咳咳,电影打戏多,对身体素质和身材要求高。付盛忙不迭道,百分之八十都在野外拍摄,雨戏、林间打戏,可能还需要你会爬树攀岩一类的技能
江远也帮付盛解释:他原先拍纪录片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自己想筹资金拍电影。然后对付盛说:他练过打戏,有基础,动作可漂亮,我mv里有,待会儿你看看。
年轻的宗源有些不好意思,站着被付盛江远审视半天,还被付盛要求比划几个动作。
看到宗源明显放不开的动作,江远直想笑。
江远笑,宗源就更不好意思。
最后江远陪宗源避开付盛聊了会儿,才让宗源放松,完成了这场不正规的试镜
有些像这个傍晚,江远放不开,宗源拿着纸笔陪江远分析人物,探索小安和凌辰的内心世界。
带着暖意的灯光轻巧地落在宗源身上,与他微拧的眉毛有几分违和。
时光交叠,江远一时失语。
宗源对探讨他拍摄《西南之尽》的幕后故事没有兴趣,他不直接驳回江远问题,并未直言别说了、不想聊这个之类的语句。但无论江远问什么,宗源都一句带过。
相反却讲了许多演戏技巧,全部关于江远表演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江远挺意外的,因为有感觉到宗源不是很想搭理自己。乐洲私下还开玩笑似的跟江远说,江远宗源本无缘,全靠付盛拼命凑。没想到宗源一直在关注自己,还默默记录了自己的问题
影帝宗源的针对性辅导,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宗源深居简出,不接综艺和采访,付盛和寒涛都不敢说他们能随时联系到宗源。
小爱豆江远自然不能大咧咧地在沙发上不动如山地听,拿手机录音似乎也很不礼貌他便从茶桌上拿起支笔在剧本上写。
闷头听课记笔记,于是江远未曾看见对面宗源骤然变脸又归于平静的过程。
宗源不动声色地拾起江远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剧本,简单翻了翻,看向江远的目光多了些迷茫。
字很工整。宗源说。
江远挠挠头,经纪人逼我练的。
前世他写得一手烂狗爬字儿,时间久了他自己都认不出那是啥东西。穿越过来,原主的字儿也不怎么样,除了特意练过的签名。
在走花路里江远的训练日记因小学生字体被群嘲,不等江远被淘汰,周先就网购一摞字帖到公司准备让江远练。
周先举一面镜子,苦口婆心:江远,你看你,挺好看一小伙子,字儿写的这么难看,粉丝看见多不好,怪出戏的。你认真练字,万一你将来火了,字迹工整的剧本咱也拿得出手
经不懈努力后,狗爬烂字终于变成隐约有点儿笔体的工整字迹。就是不能急,一写块就又是狗爬字儿。
想到这儿江远火速翻页,藏起他刚刚不小心写出来的狗爬字儿。
第十四章
江远走后小陈过来了一趟,他不放心宗源和江远独处一室。
接到信儿时他正跟宗源经纪人穆鸿林通话,慢了一步,赶到宗源房间时江远已经离开了。
电话关于那个演戏综艺,穆鸿林让小陈再劝劝宗源,他还给付盛和寒涛打电话请求帮助,让那俩人也劝劝宗源。
小陈非常为难,他话里话外真没少劝宗源。但宗源就一句话:演员需要保持神秘感。
理是这么个理,一个演员成天上综艺拍广告接采访,会使观众更了解这个演员,再出现在荧屏上时会有违和感难以将演员跟角色融到一块。如何平衡戏里戏外的工作,这一直是很多明星面临的问题。
可也不能完全不参加啊,一点儿不参与意味着没有曝光率,现在是宗源口碑好,观众买账,万一以后
面对曝光率的问题,宗源另一句话也备好了:有广告。
国际高奢、国民品牌日用品、公益组织类代言都有。宗源满足品牌需要的形象,品牌符合宗源的要求,都是合作了许多年的品牌。
虽然于宗源而言,每年那两个高奢品牌的高定秀、发布会是最令他头疼的事。一个是全线全球形象代言,一个是亚太地区形象代言,真没法推辞。
每年出席两次这样的秀场,还有品牌方指定推的金九银十大刊杂志封面,另外还有几个国民品牌日用品帮宗源在各大商场超市刷脸宗源要非说自己不缺曝光率,也没毛病。
小陈只能装傻: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陈:面向人群不一样。
宗源一侧头,示意小陈继续往下说。
小陈说不出来了。
宗源向来不喜欢听策划和执行那种把受众分三六九等的冷冰冰说法,往下聊就又要触及到宗源雷区,他悻悻闭嘴。
其实穆鸿林也挺不容易的,有阵子圈内人都嘲穆鸿林压不住艺人手里攥着宗源这么厉害的艺人,却始终无法将宗源所能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这个情况直到前年宗源与前公司合约到期才好转过来。宗源出来单干,开个人工作室,从打工人变成老板。
穆鸿林从给公司打工变成给宗源打工,自然宗源说什么是什么,工资到位他立马闭嘴。
但穆鸿林性格偏悲观,总担心宗源不红了怎么办。
小陈觉得穆鸿林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心说想要宗源不红也挺难的付盛出品必属精品这句话还存在一天,宗源就不可能过气的那天。
穆鸿林负责工作室运营以及宗源商务合作,常年留守工作室。不跟宗源身边,所以不太了解宗源跟付盛寒涛的相处模式。小陈看得明白,一般都是付盛上赶着求宗源拍戏,有这样的导演在,想宗源彻底消失在大众眼里真的很难。
除非导演也翻车。然而付盛寒涛都是洁身自好无恶习的人,想翻车,更难。
宗源对此很平静:人各有命。
上天注定。
就像江远。
宗源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西南之尽》令他和付盛收获无数赞誉,江远的去世更为这部电影增添了几分悲壮色彩。电影男主角选择为深林中的野生动物牺牲自己,而死在首映日当天江远则为这部电影赚取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流量。
他们因这部电影收到了许多活动邀请,每次主办方都要以缅怀江远的名义在电影厅里播放电影同名片尾曲。
小陈小心翼翼:宗哥?
宗源好像漫不经心,又像心事重重,谢谢穆哥好意,不接。
小陈刚要走,一开门看见付盛。
付盛不意外小陈在宗源房间,江远去找宗源的消息就是他通知的,笑呵呵地说:叫上你宗哥,一起去送春寒坐会儿。
小陈笑,这仨好兄弟去送春寒聊天,他跟着一块儿去像什么话。
付盛:一起走吧,都这么熟了,跟我客气什么。
这倒也是真的,小陈常年跟着宗源,要说有什么人能随时联系到宗源,非小陈莫属。
寒涛搞文字工作,没粉丝堵他、不用维持光鲜亮丽的外表用不着带助理;付盛以前拍纪录片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不习惯跟人,于是逢年过节凑一块打麻将缺人都是小陈顶。
但宗源不想去,付盛说:走吧走吧,去坐会儿,下回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看宗源衣着整齐,是能直接出门的打扮,付盛干脆抓宗源手腕把他往门口拽,走走走,总在房间里憋着干什么,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呢,陪我吃点儿。
拽到门口了付盛回头不忘喊小陈:来来来,你也没吃吧?都一块儿来吧。
寒涛在老地方等他们,饭菜是外卖,寒涛知道他家酒馆在菜品这方面上不得台面,不过下酒菜应该排得进浅阳古镇前三。
雨后空气湿润,混入小镇特有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宗源带着墨镜,脸一味朝向楼下小舞台。
小陈还是没好意思上二楼跟宗源三人一起吃饭,他留在楼下跟经理聊天。
寒涛:摘了吧朋友,带着墨镜你看得清菜吗?
宗源喃喃地道了句什么,寒涛坐在对面,没听清,什么?
别说寒涛,就是坐在宗源旁边的付盛也没听清,小幅度地摇摇头,示意寒涛别问了。能把宗源喊出来就行了,想带墨镜就让他带吧。
饭吃到一半,宗源忽然问:不喝酒吗?
寒涛看向付盛,宗源当下了然,视线也挪到付盛身上。
付盛:明天还得拍戏呢,别喝了。
上次宗源来喝了太多酒,第二天忍着头疼拍戏,状态不好,耽误进度。付盛没办法,演出来的状态不对,就算对方是宗源,他也得喊停。
后面付盛都有点儿不忍心了江远可能以为付盛喊卡的原因在自己,一停下来视线就不住地往付盛和宗源身上瞄,大概是怕挨骂。
这次付盛提前跟寒涛打招呼,别准备酒。
寒涛对在酒馆吃晚饭却不能喝酒感到遗憾,但也没说什么,不成想宗源居然主动提出要喝酒。
付盛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高兴。
宗源主动提要求,很难得,是个好现象;可宗源要的是酒,喝酒干什么,不言而喻付盛不希望宗源喝多,想说两句打消宗源念头。
算了。寒涛一摆手,摸出手机给经理发信息:【拿两瓶酒上来】
暑假来临,浅阳影视基地客流量渐涨。鉴于送春寒是影视基地里有名的真正影视圈内人开的酒吧,总不乏来碰运气的人。
寒涛常开玩笑:暑假是送春寒唯一盈利的季节。
寒假都不行,天气阴冷黑得早,多少个空调都留不住客人。
这个暑假尤甚,付盛在浅阳拍电影不是秘密,付盛拍电影寒涛必跟组更不是秘密。
付盛喜欢在角落里观察路人,人生百态,他觉得这事儿有意思。
驻唱歌手刚上台,准备开始他今晚的演唱;有个小伙子可能跟朋友打了什么赌,端着杯红酒去隔壁桌;楼下有对情侣,男生给女生戴古镇著名纪念银饰项链
付盛蓦然想起件事儿,问宗源:你脖子上带的那什么东西?我记着角色设计里凌辰没有饰品
宗源沉默一会儿,没什么,忘取下来了。
镜头里看着还挺明显,下午拍的时候也没注意付盛抹了把头,那,接下来就带着吧省得穿帮,就别折腾你们再拍一遍雨戏了。
宗源淡淡地应了一声。
三人又聊了一阵,付盛寒涛讲,宗源听,不时往楼下看两眼。
这点细节当然瞒不过常年拍电影、把观察当做必修课的付盛和寒涛。
寒涛调出个视频递给宗源,我跟节目导演要来的,听听?毕竟是你推荐去的人。
手机递到宗源面前,寒涛顺手点了播放。
视频只有十几秒,对着电脑播放器录下来的,高糊。就这样正中央还打了巨大的水印:【给寒涛,禁止外传】
付盛看见了,憋不住笑。寒涛无奈:别笑了,节目没正式播出,我好说歹说才要来这么一小段。
戴着墨镜,付盛跟寒涛也不知道宗源到底看没看。
他唱的真挺好。寒涛旁敲侧击问宗源,你怎么知道他会唱歌?
我不知道。宗源轻摇头,又望向楼下舞台,驻唱歌手一曲结束,宗源还那么看着。
付盛隐约觉得宗源情绪不高,寻思说点儿高兴的,上回来这儿我还说他不行,嘿,没想到这小爱豆挺争气。演戏进步快,歌唱的也好。
寒涛一本正经地恭维:可不是么,还是导演厉害,会调教演员。
付盛笑,那得谢谢宗源,天天带他分析角色,理解透了,演起来就像那么回事了是吧,宗源?
宗源一直没开口。
许是寒涛强调过的原因,今日驻唱小哥没唱《寂静寒冬》。
静静流淌的民谣里,宗源收回目光,你们不用这样。
第十五章
他不是他。
宗源黑色镜片后的眼神晦暗,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剧组里年轻的爱豆江远和多年前不着调但可靠的歌手江远一一对应。
一举一动都有相似之处,相似到宗源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说话习惯像,尾音总是很含糊;唱歌姿势也像,食指微翘,麦克风离嘴唇很远;也写得一手烂字,还知道寒涛本命叫韩建国
可也不像,江远自来熟,特擅长跟人打交道,不知拘谨为何意,没有他热不起来的场子;唱高音时会双手拿麦;死活不练字,以无人能分辨出他字迹为傲
他们很像,各方面都很像,但他不是他。宗源声音很轻,但说得很认真,仿佛要这样说服自己似的。
他们不是一个人,虽然同名同姓,虽然长得很像。
江远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能这样做。宗源闭上眼睛,靠着那雕花木栏杆,他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他叫江远,电影学院大二的学生,学习成绩一般;刚被陪你走花路淘汰,还没正式出道;家在中部小城市,独生子,跟家人感情良好
宗源不停顿地说出一连串江远的个人信息,他似是被勾起什么回忆,笑容复杂,你看,付盛、寒涛,他有自己的生活,他是另一个人我不能那么做,你们也不能这样,这对他不公平。
我不能把他当做江远的替身。
不公平。
宗源挣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