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舟喘了口气,指着地上那张人皮,我只是觉得那味道非常熟悉,所以闻了闻,那股气味,我在连翘的幻境中闻到过。
瀛朝雪:?
晏离舟伸手,一颗浅色珠子出现在他的掌心。
瀛朝雪一怔,这是
晏离舟:这珠子和青啼给我们看过的一样,但是是这只女妖落下的东西。
两颗珠子?
第41章
夤夜,幽深宫殿里飘起了薄雾,有不知名的气味在暗处浮动。
庭院内响起聒噪的猫叫声,如同午夜梦回想要娘亲安慰的小孩,急促中夹杂着无限悲鸣。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女人赤着脚跑了出来,她乌发散乱,一身白衣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猫儿,猫儿慌乱的呼喊与猫叫混在了一起,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惊扰守夜当差的宫人们。
这里太过偏僻,宫人们都知道,这是八皇子消遣作乐的地方,不管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们都要当做没听到,绝不能去打扰。
猫儿
女人在庭院的槐树下逮到了出逃的小猫,失而复得般紧紧搂在怀里。
[你去哪了?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她在心里喃喃自语着,月色被层层树枝遮挡,只能洒下零星的碎光,女人的身体被光影分裂成数片。
凉风吹起她散乱的长发,她惨白的脸上挂着两条明显的泪沟,顺着面颊延伸到了嘴角,她浅浅低吟,哼唱的是民间耳熟能详的童谣。
小猫在她怀里翻了个身,对上她的脸,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她怀里拼命挣扎,叫声冲破宫墙,却无人关注。
[怎么了?]女人惊慌无助,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小猫,尖利的指甲被毛发覆盖,只要再用上那么一点力气,就能划破小猫的肚皮。
不要抓着它了,它要被你吓死了。黑影从墙上一跃而下,它垫着轻盈的脚步慢慢靠近树下,猫尾耷拉在地上,身后的地面被它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女人闻听声响,放松了手中力道,小猫嗖地一下从她掌中挣脱,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猫儿。
猫咪浑身带伤,从几块未沾上血液的地方能看出,它是一只白猫。
女人的眼皮像块破布一样耷拉着,眼眶深深凹陷,里面早就没了东西。她冲声音的方向张开双手,白猫高傲地扬起下巴,侧目看着眼前的笨蛋。
它在这里,你往哪里伸手呢?
猫儿?迟迟等不到白猫自动落网,女人歪了下头,不解地唤道。
白猫轻叹了口气,垫着脚缓缓走向女人,爪子碰上女人的掌心时,它被女人抱了个满怀。
[不要乱跑了哦,阿娘会担心的。]
白猫半阖着眼,满身的戾气尽数消散,它的分/身全没了,分/身受到的伤害会全部返还给它的本体。
它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若它死了,扶铃该怎么办?
这个傻女人大概会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呼喊着不存在的猫儿吧。
扶铃摸到了它的伤口,它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它怕扶铃会担心,可还是被扶铃发现了。
猫儿
[你怎么受伤了?]
扶铃惊慌失措,这件事似乎刺激到了她,她十指蜷缩又舒展,舒展又蜷缩,来来回回,嘴里不断发出呓语,而后变成了一长串刺耳的尖叫。
扶铃,安静点,我没事。
猫儿,猫儿她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婴孩,只会重复这一个词。
我真的没事。白猫撑着病体,艰难地仰头舔舐着扶铃的下巴,这过程花了它一盏茶的功夫,等到扶铃的叫声停歇,它重新累倒在了她的怀里。
四肢绵软无力,丹田空空,若扶铃能睁眼看看它,就知道它是以什么样的模样撑着回来的。
月色拉长了入夜造访的几抹黑影,几人的到来,让本就窄小的庭院变得更加拥挤。
脚步声逼近,扶铃听到声响抬起了头,晏离舟跟在瀛朝雪的身后,猝不及防被扶铃老树皮似的眼皮吓了一跳。
他抱紧千山月给自己壮胆,硬撑着去打量面前的女人。
【阿离,是她没错。】
晏离舟在那张女妖留下的人皮里闻到了猫咪的味道,仅凭这气味不能断言什么,瀛朝雪和青啼都不知道,这其中还夹杂着另一股气味。
青葵说,那座冷宫里关着许多女人,她们报复不了青瞿,便将仇恨转移到了野猫身上。晏离舟之前只是猜测,现在亲眼见到槐树下的女人,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那女妖身上多出的另一股味道来自眼前的女人。
晏离舟初来乍到就中了修罗幻境。
那日的幻境不是假的,晏离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幻境里,他闻到过这样的气味,他被猫叫声指引着来到了某处宫殿,他被驱使着打开殿门,门里的女人和眼前的扶铃是同一个人。
她没有眼珠,没有舌头,凭着长时间锻炼,只能发出几声简单的音节。
晏离舟捏着手中的珠子。
青啼说过,这颗珠子会幻化出每个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青啼同样也说过,修罗幻境亦真亦幻。
晏离舟能肯定的是,他是后者,他第一次中的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幻境。
引导他进入幻境的却不是连翘,而是面前的女人,或者说,可能是女人怀里的白猫。
白猫虚弱地睁开眼皮,将它伤成这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它眼前,它全身炸毛,挣扎着站了起来,血液将它的皮毛团成无数分不开的结,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
瀛朝雪面容冷肃,无情地宣判死刑,你快死了。
他不准备出手。
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白猫也明白这一点,却仍然挡在了女人面前。
扶铃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原本稳定的情绪再次失控。
别怕。青啼上前一步,扶住了扶铃的肩膀,或许是同类的气息,也或许是察觉到青啼没有恶意,扶铃只颤抖着身体,整张脸都埋进了白猫的毛发里。
猫儿。只要待在猫儿身边,她就能安下心来。
青啼的手背被猫爪挠出了几道血痕,青啼吃痛松手,白猫阴恻恻看着他,嗤道:少假惺惺了。
你仆从急于上前,却被青啼制止。
青啼捂住伤口,没有回应白猫的挑衅。
瀛朝雪问:大皇子,你认得她?
青啼仔细端详女人的面容,因着眼眶凹陷,她整张脸看上去格外狰狞,仅凭长相根本猜不出来是谁。
青啼余光瞥见她腕上的茯苓手环,犹豫着开口,扶铃?
女人对他的呼唤有反应,青啼才敢确认,她应该是我父皇的小妾。
庭院陷入寂静,落针可闻,很显然,这又是一桩家丑。
瀛朝雪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猫身上,他的掌心握着腰间剑柄,问道: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想要刑讯逼供再开口?
当然,他们不会对将死之人动手,后一种方法当然是要用在白猫护着的那个女人身上。
白猫恨声道:卑鄙。
瀛朝雪:你做了这些事情,有资格说卑鄙二字吗?
白猫身体发颤,显然是被气到了,可再怎么生气,它都无济于事。
它眼眸里的光彩逐渐黯淡,身体被扶铃搂着,冷静过后,它才艰难开口。
我需要血液增进修为。它说得简单,没有过多解释,却是承认了荇洲城那几个人都是它杀的。
青啼:苍鹭山禁止滥杀无辜。
这句话说出口,白猫反倒笑了,它在笑青啼话中的虚伪,也在笑这些人的伪善。
是么,我不过是杀了几个凡人,至少比你们同类相残要好得多吧?如果我有错,那你们岂不是十恶不赦?
青啼哑然,他没办法否认白猫的诡辩,可他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苍鹭宫被他的母后控制了,以他一人之力,完全没有办法解开现在的困局。
看到青啼脸上挣扎痛苦的表情,白猫却不觉得畅快。
它知道,面前的人不是恶人,真正的恶人躲藏在光鲜亮丽之下,他们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罪行说上一句道歉。
晏离舟旁观着这一切,掌心的珠子突然开始发烫。
他一低头,浅色珠子倒映着月色,珠壁内闪过一只白猫,它穿梭在琉璃瓦间,姿态高昂,睥睨着整座皇宫
妖王的宫殿也不过如此,还没它的琉璃洞窟好看呢!
白猫没有嘚瑟太久,就被几名仆从抓住了。
它在渔网里挣扎,越是反抗,那网子就锁得越紧。
青瞿在白猫面前蹲下,他手上拿着一根烧得赤红的铁棍,一下一下戳在白猫的皮肉上。
空气里飘散起一股焦糊味,白猫嘶声尖叫,哭泣着求饶。
青瞿听着它的声音,亢奋被彻底点燃,他和身边的仆从们一起讥笑着网中的困兽,用它的苦痛取悦自己。
晏离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这股疼痛,眼前画面一转,白猫被丢弃在了冷宫的灌木丛里。
将死前,它被一个盲眼女人救走了。
扶铃是被人陷害成这样的,妖后嫉妒她有一双春水含情的眼眸,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命人挖了她的眼睛。为了不让她说出真相,还将她的舌头一并割了,将她丢进了冷宫。
冷宫里关了很多人,有犯错的宫人们,也有妖王的小妾们。
她们身患残疾,根本逃不出这座宫殿,她们不是死在青瞿的折磨下,就是自缢了。
空荡的殿内垂挂着数十条白绫,青瞿为了满足他的变态嗜好,不许人将它们摘下来,他像是将这些白绫当做了他的战利品。
白猫不知道扶铃是怎么活下来的,冷宫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就只有她挨过青瞿的折磨,坚强地活了下来。
它伤好后没有第一时间逃出这所吃人的宫殿。
它从别人那里得知,扶铃曾经有个孩子,但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从那以后她就疯了,见着会动的东西就以为是她的小孩。
它还得知,扶铃本是猫妖,所以给那个夭折的小孩取名叫猫儿。
怪不得它觉得扶铃身上的气味好闻,一碰便觉得亲近。
怪不得扶铃总是抱着它,一遍遍喊着猫儿,它以为扶铃在叫自己,原来只是认错了人。
白猫在冷宫里待了两个月,它坚信自己是为了报恩才留下来的。
它帮助扶铃逃过青瞿的刁难,几次下来后,它动了一个念头,如果带着扶铃一起逃走,那就可以永远逃离这个监牢了。
可惜,这次行动被青瞿的手下发现,它侥幸逃脱,可扶铃却被捉住了。
沉疴难愈,又添了新伤,扶铃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她快死了。白猫清晰地知道这件事。
它偷听青瞿和他弟弟的对话,青瞿让祁白茶去无尘宗偷化骨丹。
青瞿的本意是想拿来玩玩,看看这丹药是否真的像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让青瞿浪费了,可惜它的修为不够,若是离开苍鹭山,它连无尘宗的山门都见不到,就要死在半路上,那它还怎么救扶铃呢?
在宫中那么久,它同时观察过青瞿这个弟弟。
它知道,祁白茶是个不达目的不放弃的家伙,为了青瞿,他一定会拿到化骨丹的。
它暗暗决定,等祁白茶偷到了丹药,它再将它偷走,这样扶铃就有救了。
幸运的是,青瞿像是对冷宫失去了兴趣,没再继续折磨宫中的人,青瞿下山了大半个月,扶铃才有喘息的机会。
它每天消耗大量妖力救治扶铃,只为了撑到祁白茶回来的那天。
这一等,它等来了晏离舟。
晏离舟从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中回神,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他像是被细细密密的蛛网缠绕,每一根蛛丝都淬着名为哀伤的毒素,深深地扎根进他的心底。
这不是他的感情,是白猫的。
他盯着手中恢复透明的珠子,千山月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这是白猫的记忆】
晏离舟走到槐树底下,瀛朝雪在后面提醒他,他恍若未闻。
晏离舟在一人一猫面前蹲下,他将珠子递到白猫面前,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吧?
白猫扫了一眼,气若游丝道:是我捡来的。
晏离舟:你对我使用过?
白猫没有说话,晏离舟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次,白猫伪装成瀛朝雪问他化骨丹的事情,他回答不小心弄丢了。
从那次后,晏离舟就发觉了瀛朝雪的异常,从而揭穿了假瀛朝雪的事情。
原来,那次不是连翘,而是眼前的白猫。
它想从他那知道化骨丹的下落,它是想拿化骨丹来救扶铃的命。
你知道我弄丢了化骨丹,那为什么
晏离舟想问它,你知道我弄丢了化骨丹,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那为什么还要将我卷入幻境?
可问题还没完全问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是白费口舌,理由还用想吗?
白猫终于有了反应,它喘着气笑道:我想借用修罗幻境杀了你,只要喝了你的血,我就不用花那么多力气去杀那些凡人了,我或许还能救扶铃
它计划的很好,可中途却被连翘给打搅了。
它偶然在夜间溜达,不小心撞见了正在杀人的连翘,以它的修为根本敌不过对方,它以为自己要大难临头,连翘却对它没有杀意,甚至会邀请它参观现场。
它杀人的手法全是跟连翘学的,或者说,它是想将荇洲城那几件命案嫁祸到连翘的头上。
因为连翘总是伪装成扶铃的模样,一人一鬼像对双胞胎,偏偏扶铃觉得连翘是好人,愿意跟她玩在一起。
只有它知道,连翘不过是在嘲讽扶铃的丑陋可怖罢了。
它从连翘那偷来了珠子,它利用修罗幻境将晏离舟困住,就在它要得手的时候,连翘阻止了它。
连翘说,晏离舟是她的猎物,她需要晏离舟身上的东西,不然那位大人不会让她回魇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