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提交材料的全过程,然后转头询问另一位值班老师:“老师,我能看一下信息登记簿吗?”
女老师指了指绑在办公桌一角的登记簿,让他自己翻。
狄思科快速将页面往前翻,找到相应的日期后,一行一行地搜索过去。
果然在靠下的位置,找到了他那天的登记信息。姓名、院系、内容都写的清清楚楚。
学生从学生处领取了文件材料以后,需要在这本登记簿上做个登记。
他那天来送材料的时候,不了解情况,见人家都在上面登记,便也排队填写了。
所以,这一页的其他人都是取件的,只有他一个是送件的。
他将内容展示给那位刘老师,“老师,您还是帮我找找交上来的申请表吧,实在找不到的话,让我重新填一份也成。”
“这个……”刘老师推推眼镜,一脸抱歉地说,“空表格真的没有了!”
甄主任等在旁边,心里也渐渐有了计较。
学校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她不是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竟然被她遇上了。
她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从没让学生在自己跟前吃过亏。
问清楚学生处的传真号,就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拨了出去。
众人也不知她拨通了哪里,只听她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没过多久,便有一份空白的优秀毕业生申请表被传真了过来!
“你就在这填!”甄主任将申请表拍在学生跟前,“填完了直接交给他们归档!”
狄思科被这霸气一拍感动得稀里哗啦,重新提交了申请表后,对甄主任再三道谢。
要不是有这位大拿在,即便没有人举报他亲属走私,他也跟这次选拔无缘了。
甄主任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拿起游戏机堆起了俄罗斯方块,毫不在意道:“不用谢我,你能多花点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就知足了。对了,你假期都干什么呢?读哪些书了?”
狄思科最近忙着搞钱,还真没看什么书,只好老实地答:“没怎么看书,但是学会了七八首英文歌和两首法语歌,有几首还填了中文词。”
“填词了?”甄主任有了些兴趣,“带来了吗?”
“没有,就填着玩的。”
“有填好的下次带来让我看看。”甄主任指了椅子让他坐,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但是有句话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那歌舞厅里都是些不务正业的颓**年,你总浸淫在那种环境里,能学到什么好?”
“主任,我只在歌舞厅当了一天服务员就辞职了。现在在耶利亚音乐茶座唱歌,每天晚上半小时。那是合资酒店附带的茶座,收费高,客人素质也比较高,环境其实挺好的……”
甄主任听他把音乐茶座描述得天花乱坠,怀疑地问:“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真的!您还没去过音乐茶座吧?”狄思科心思一转,趁机邀请道,“要不我请您去坐坐吧?茶座的西点和饮料还挺不错的,我请客!”
甄主任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请她出去消遣的学生,半天没给出回应。
狄思科很感激她今天对自己的回护,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便继续撺掇:“反正现在是暑假,您就去看看嘛,到时候您尽情点歌,我免费给您唱!”
甄主任放下游戏机,想了想说:“不用你请,点歌费我还是出得起的。”
第14章
耶利亚音乐茶座位于西城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上。
周末的傍晚,天边尚有余晖时,茶座门口便已立起了“满客”的牌子。
为了迎接甄主任的大驾,狄思科特意请服务员帮忙留了一个内圈位置,不但亲自看了酒单菜单,还提前两天将演唱曲目交给了尹峰的乐队,以防他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当他在门口接到一身盛装的甄主任时,只觉自己准备得还是太简薄了。
甄主任穿着及膝的黄白印花套裙,搭配珍珠项链和胸针,头顶的黄白拼接帽子,竟然还是带渔网面纱的!
“我这一身打扮,不给你丢脸吧?”甄主任矜持地问。
狄思科立马用译制片翻译腔,吹出一波真诚的彩虹屁:“优雅!精致!凭您这身打扮,去参加女王的宴会都绰绰有余!”
陪在老师身边的牛萦玩笑道:“上个月甄教授去天桥剧场看帕瓦罗蒂的《波希米亚人》,穿的也是这一身!咱们甄教授给了你帕瓦罗蒂同等待遇,你要好好表现呀!”
“一定一定!”
被引着进入茶座时,牛萦低声透露:“昨天甄教授向学生处的负责人告状了,不过,我猜那刘老师顶多会被批评几句。毕业分配就像第二次投胎,为了投个好胎,肯定会有人搞小动作,你自己多注意吧。”
狄思科颔首,实习名额有限,并不是所有优秀毕业生都能被选中。被选中的人也未必能留在部委工作,这期间还要经历好几轮筛选,竞争是在所难免的。
“毕业前你会经常跟学生处打交道,”牛萦劝道,“最好别跟他们撕破脸。”
狄思科点点头,谢过师姐提醒。
将她们带去预留的位置后,笑眯眯道:“主任,您今天可得帮我撑撑场子,要是一会儿没人点歌,您多点两首!咱自己人不收费!”
甄主任观察着茶座的环境,问:“你几点开始演出?”
“再有一刻钟就该开场了。”
甄主任一听,时间还挺紧的,挥手就让他回去准备了。
狄思科今天的状态比较放松,他已经提前给尹峰的乐队成员送了几包好烟,以求他们今晚好好表现。
或许是那几包烟真的起了些作用,今晚的乐队竟然意外的好说话。
狄思科上台演唱了每日固定的三首歌,乐队既没刻意升调也没降调,老老实实地配合他唱完了全场。
一路顺利地来到了点唱环节。
音乐茶座的点歌方式与歌舞厅不同,歌舞厅的客人可以随时举手点歌,音乐茶座的客人则更喜欢将歌名和备注写在便签纸上。
譬如,“祝谁谁谁生日快乐”,“祝某某某一路顺风”。
服务员今天送来的托盘上,有三张便签条。
其中一首歌狄思科不会唱,被率先刷掉了。
另两张纸条上,分别写着《往事只能回味》和《南屏晚钟》。
狄思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上面似乎都不是甄主任的字迹。
他心想,甄主任还挺客气的,请她免费点歌都不点。
然而,甄主任并不是跟他客气,真实情况是,她并不知道在这里点歌还要写字条!
见他唱完三首歌以后,只站在舞台边跟服务员说话,而且好半晌没有返回舞台,甄主任便跟牛萦征求意见:“瞧他在那干站着,好像还挺尴尬的,要不咱们点一首吧?”
牛萦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从没进过这种娱乐场所,自然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狄思科说他最近新学了几首英文歌,甄主任举起手,对服务员客气道:“同志,我想点一首《every breath you take》可以吗?”
服务员当然说可以呀,正准备将纸笔奉上,邻桌的女士却接茬了,“我出二十块,麻烦给我点一首《南屏晚钟》!”
服务员对这种加价点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小狄有自己的演唱风格,又是个年轻帅哥,茶座里好多熟客都是奔着他来的。
但他最近减少了点歌量,每周只有两三次点唱机会,这才出现了竞价点歌的局面。
而甄主任想的是,既然答应了学生帮忙撑场子,那就不能食言呀!
她摸了摸自己装钱包的手提袋,再度举手说:“那我出三十块!”
牛萦:“……”
花三十块,只为听她师弟唱首歌?
把他叫去办公室,让他唱个够不行吗?
紧接着,令她更加难以理解的情况出现了。
距离舞台比较远的另一个卡座里,竟然又有人报价了,干脆利落地说:“五十元,《往事只能回味》。”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七十块,《南屏晚钟》!”邻桌的姐姐第二次出价。
甄主任:“……”
她年轻时在欧洲游学,这几年又时常出国访问,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但是,竞价点歌这种新鲜事,她还真没体验过!
她连玩俄罗斯方块都有极高的胜负心,此刻就更不会怂了。
“一百块,《every breath you take》!”
牛萦瞪大眼睛:“!!!”
好紧张,快窒息了!
场子里当即便有人鼓起了掌。
精彩精彩!
来茶座的客人都是为了消遣放松的,目睹三位女士竞价点歌的过程,可比听歌有意思多了!
一个点歌权而已,价格竟然能被炒到一百块!
真是闻所未闻!
此时便有客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开始留意三位女士的情况了。
甄主任不到五十岁,打扮得像要出席商务晚宴,点的又是英文歌,让人以为她是住在合资酒店的归国华侨。
外地口音的那位,目测二十出头,刘海被吹得挺高,一看就是时髦女郎。
最后一位本地口音的,衣着最普通,瞧着像个坐办公室的女干部。但人家敢叫价呀,没点实力的,谁敢张口就报七十块?
原本环境清幽的茶座,因为这场点歌权之争,瞬间被点燃了。
而台上的狄思科对于这个走向却傻了眼。
要不是知道底细,他都要怀疑甄主任是谁找来的托儿了。
而且那位像是女干部的客人,瞧着也有些面熟,要么是音乐茶座的常客,要么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
最近他的点歌费确实涨了一些,但是最多也不过二十块,今天要是没这两人在其中竞价,绝不会叫出一百块这种高价。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将竞价叫停时,台下的三位女同志已经把价格喊到一百五十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