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媛的工作简单却最琐碎,她得帮忙打印几十个来宾的名牌,以防出现弄错客人名字的情况。
综合处很快就把行程单交给了狄思科。
一页纸上没多少内容,几百个字而已,他几分钟就能翻译出来。
但是临时接待任务之所以难办,就在于行程和人员的不确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点翻译完第一稿,正准备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综合处的同志又把新的行程单送来了。
人家说了,上一份不算数,以这一份为准。
狄思科便将第一稿收起来,重新译了第二稿。
这次他有经验了,工作完成以后没有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果然又等来了改动后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几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郑重其事地在旁边盖了章。
类似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几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在上面签字盖章。
而且这个印章是于童送给他的。
印章材料是号称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寿山石,从于宝塔那里搜刮来以后,就被于童送去了琉璃厂雕刻。
所以,当狄思科将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盖在定稿底部时,好似决定了什么国家大事。
那种仪式感堪比皇帝握着玉玺。
将定稿送去综合处,他的任务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过,截稿时间是今天下班前,刚出校门的狄思科还记着老师们“不许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没着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宾馆送铭牌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没什么事,就按照外宾的行程路线走一遍。
然而,这样走了一遍后,他却有了新的疑问。
按照行程单上的安排,外宾们要在明天中午直接从会场前往冷餐会。
两处相聚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
所以,行程单上将冷餐会安排在了会议结束的半小时以后。
不过,狄思科实地走过后发现,会议在贵宾楼三层,冷餐会在迎宾楼顶层。
两栋楼里的客梯都只有三部。
这次会议有上百位来宾,若是有人不习惯走楼梯,固执地等待电梯,那半小时的预留时间必然不够。
有些外宾恐怕会迟到。
反正他搭乘电梯走这条路线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径,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钟。
从宾馆返回单位,他就想给外宾接待处的吴勇提个醒。
吴勇是对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给他送了五个版本的行程单。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办公室门口了,狄思科又顿住了脚步。
他虽然没啥工作经验,也没有闻笙箫那种从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觉这种事似乎不该由自己开口。
在翻译室呆了这么久,他经常见到大家配合业务部门反复修改翻译稿,却从没见谁给人家的工作挑过毛病。
何况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一人家在两栋楼间安排汽车接送了呢?
那样的话,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也算充裕了。
崔组长在会议室里呆了一天都没回来,他这会儿也没个能请教的人。
反复权衡再三后,他先将那份定稿给领导审核签字,然后把签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吴勇那里。
“吴哥,我先把这份定稿交给你吧,要是还需要改动,你随时来找我。”
吴勇刚放下电话,正忙得焦头烂额,答应一声说:“先放这儿吧,我还得往宾馆那边跑一趟。”
“你们这运动量可真够大的,难怪接待处的同志都很苗条。”
吴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没办法,劳碌命啊。”
“我下午从贵宾楼去迎宾楼,迎着太阳走了半个多钟头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这样折腾,腿都得跑细了。”狄思科笑着问,“咱单位不给你们配个车啊?”
“配了啊,”吴勇自嘲一笑,“配了自行车,每天可以免费去车棚打气。”
狄思科又与他说笑了几句,便返回办公室做基础训练去了。
他一直等着吴勇来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单,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没见他再次找来。
正好崔组长下会回来了,他就凑过去小声跟崔组长请教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年轻人来到新单位大多战战兢兢,做好本职工作都不容易,没什么人会多管闲事。
尤其这些毕业生是各校优中选优的天之骄子,很多人宁可自己一点点摸索,也不会主动暴露短板。
因此,崔组长很少有机会回答这种问题。
“咱们是翻译,他们送来什么,你就翻译什么。”崔组长慢条斯理道,“外交无小事,某些决定和安排可能会有其他深意,咱们不了解情况,不要随意帮业务部门修改内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而且冷餐会大多是无人陪同的,他们迟到几分钟也无伤大雅。”崔组长鼓励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多听多看,别冲动做决定。不过,你下班以后多等一会儿吧,要是接待处那边有什么改动,你尽快帮他们处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没有笨人,尽管小狄表达得隐晦,但人家未必领会不到。
果然,还差一刻钟下班的时候,吴勇匆匆忙忙送来了第六版行程单。
其中的两处改动里,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处,预留的时间从三十分钟变成了四十五分钟。
“小狄,还得麻烦你啊!”吴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个ok的手势,就埋头干活了。
修改定稿以后还得重新走流程,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寒暄。
他要改行程单,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员名单,俩人都得留下加班。
只有方堃提前完成了菜单翻译工作,而且他那个菜单是今天晚宴要用的,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桌了。
所以,方堃可以背着背包潇洒下班。
“小狄,小袁,你们加油!我先走一步啊!”方堃笑着招呼。
狄思科抽空摆摆手说:“难得见你准点下班,赶紧回去休息吧!”
“哈哈,暂时休息不了,”方堃指了指身后的庞庆祖说,“约了庞老师打乒乓球,加强体育锻炼,估计还得大战三百回合。”
“那你得小心了,庞老师的乒乓球是咱们翻译室打得最好的,小心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狄思科暗道,整个翻译室也没几个男的,这几个男的里只有庞庆祖爱打乒乓球。
矬子里拔大个儿,他也能当个冠军了。
方堃嘻嘻哈哈地跟着庞庆祖离开,狄思科将稿件反复检查无误后,便送去了打字室打印。
“中午不是刚打印过吗?你怎么又来了?”打字员不出意料地又被留下加班,看到送来的新稿件,头都大了。
“赵姐,我能等,您慢慢来吧。”狄思科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虽然口中说着能等,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敲键盘。
大有你不给我加急,我就不走的意思。
赵姐被这大明星看得发毛,抓起手边的一沓资料说:“没什么事你就看会儿资料,你不是已经转正了嘛,这些资料可以随便看了。”
狄思科随手翻了翻,没看到能吸引自己的内容。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方堃翻译的那份菜单。
虽然方堃明目张胆抱庞庆祖大腿,有点那什么,但是他的专业水平还是没得挑的。
若是将这份菜单交给他,他也未必能翻译到人家这种程度。
中餐的菜名,有时写实有时写意。
像这个菜单里的“满福六小蝶”、“金华玉树班”,只听名字根本就猜不出吃的是什么菜。
然而,方堃的译法就很直白,应该是提前跟厨师打听过菜品做法的。
英文译名虽然少了中餐取名的韵味,但根据英文菜名,可以很轻易地了解,每道菜的用料和烹饪方法。
这一点还是值得借鉴的。
狄思科伸手将方堃写出的译名挡住,自己先在心里将菜名翻译一遍,再跟方堃的译法进行比较。
来到菜单中段的时候,有道菜名叫红烧龙凤翅。
他猜测凤翅是鸡翅膀,就是不知龙翅是谁的膀子。
结果打开方堃的答案一看,却发现龙是对虾,凤是鸡肉,翅是鱼翅。
他在心里感慨中华起名博大精深,正打算继续往下看,目光却在这道菜的第一个单词上顿住了。
红烧龙凤翅,braised shark‘s fin soup with chicken and prawns。
但是这张菜单上的braised 却被写成了bruised。
一字之差,“红烧龙凤翅”就变成了“受伤的鸡虾鱼翅”。
狄思科:“……”
方堃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赵姐,这张菜单是最终定稿吗?”
赵姐头也不回地说:“那一沓都是终稿。”
将这种出了错误的菜单,拿到宴请的酒桌上,没人注意还好,万一被人看到了,那翻译室就闹了大笑话了。
可是,现场有那么多外宾,人家不可能都不研究菜单吧?
他拿着那份菜单跑回英语组办公室,但办公室里除了袁媛,以及从省商业厅借调的两名翻译还在加班,其他人早已经按时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