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主任罗雯的小叔子,在这个货运站当调车员,倒是为他们介绍了货运站的情况。
区里的这个货运站只是三等站,并不是路局直属站,只归车务段管辖。
所以,他们要是想跟货运站合作建批发市场,直接找车务段段长即可。
根据罗雯的反馈,她小叔子找机会旁敲侧击的打听过,铁路那边的合作意愿并不强烈。
狄思科并不是第一个看中这块地的人。
去年夏天,市供销社就看中了这个位置,想在这里修建一个副食品批发市场。
对方派人上门谈了两个月,连番做工作,人家愣是没松口同意合作。
修建批发市场以后,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将这么大的市场建在货运站,必然会引来大量客商,届时一定会增加站前治安管理的难度。
货运站这方显然不想找这个麻烦。
但是,既然已经找到了思路,经合办怎么能轻易放弃?
对经合办而言,批发市场甚至比农贸公司更重要。
促成地方与铁路部门的合作,不但能产生经济效益,还能格外突出经济合作办公室在这次合作中的作用。
想明白这一点,经合办的几人就立马行动了起来。
潘芝花先作为经合办的代表,往铁路跑了两次,第一次见到了段长,但人家听过她的提议后,只说考虑考虑,就将人客气地送出了门。
她之后又去了两次,段长不是正在开会就是出门了,都没能见到人。
胡青松在她的催促下也往那边跑了一趟,同样吃了闭门羹。
潘芝花就猜测:“段长是正处级干部,不会是不满意由我跟胡主任出面吧?”
他俩是副职,比对方低半格。
狄思科心说,这跟职务高低可没关系。
说白了,人家就是不想找麻烦。
修建批发市场的最大获益方是地方政府,人家铁路部门将自己的地皮拿出来,除了能赚点管理费,再没什么看得见的好处。
如果他是段长,也对这种合作没兴趣。
但是,面对胡潘二人期待的目光,他还是亲自往铁路跑了一趟。
结果当然是一样的,也吃了一顿客气的闭门羹。
胡青松觉得拿下这块地的难度太大,他摇头吹着茶水说:“市供销社那么大的单位都拿不下这块地,咱们这个区经合办就更没戏了。”
“那也未必,”潘芝花往隔壁邻居的方向指了指,“实在不行就找找他们。”
在座几人其实都在心里打过隔壁税务局的主意。
货运站货场那边常年存在偷税漏税的就地交易。
要是认真算起来,这其中既有货主钻税务空子的原因,也有货运站管理不力的责任。
只要让税务去查,必然一查一个准儿。
但是,他们不能只看脚下这方寸之间,还得把目光放长远。
农贸公司想跟人家合作,人家表示不同意,然后农贸公司就举报人家偷税漏税。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地道。
要是被对方听到了风声,别说合作了,不结个死仇都是他们走运!
市供销社那边未必不知道货场有偷税漏税的漏洞,但人家也没在这方面做文章呀!
狄思科不想跟人结仇,所以他去区里开会的时候,又找去了徐叔阳的办公室。
今天徐叔阳做了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也给年后的工作做了规划,眼瞅着就要放假了,他心情还挺不错的。
“狄主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说说吧,又遇到什么事了?”
狄思科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就是来问问,莲花乡附近那块地皮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呀!农贸公司想在批发市场里设一个配送中心,市场不动工,我都不知道跟谁谈。”
提起那块地,徐叔阳不由蹙眉。
合同上要求半年内动工,但正月里不适合动工,估计得拖到年后再说了。
“咱们区里还真挺需要多建几个市场的。”狄思科一脸正经,“您刚才在会议上说,区里要为每个街道建设两处农贸市场,每万个居民就有一个商场的规划,只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要是真的能实现,那可真是太便民了。就是这地皮太贵了呀!”
“你有事就说事,”徐叔阳对他还算了解,见他拖拖拉拉说不到正题,直觉今天要说的事情不简单,“没事你就回去吧,把工作做扎实。”
狄思科摸摸鼻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们偶然发现有人偷税漏税,就来向您实名举报了。”
徐叔阳:“……”
既然发现了,就直接去税务部门举报,你来跟我说什么?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狄思科不等对面询问,就主动说开了,“我们农贸公司最近打算跟咱们区里那个货运站合作,在货场附近修建一个农贸批发市场。”
徐叔阳凝神听着,没搭腔。
“您也知道,我们农贸公司的资金有限,区里的地皮不敢奢望,就只能另辟蹊径想别的办法。经过多方调研后,我们发现货运站货场那块的地皮非常合适。既有现成的外埠蔬果优势,地皮又是铁路部门的。双方合作的话,铁路出地皮,咱们负责建设资金,这不是双赢嘛。”
徐叔阳也暗赞这个想法挺妙。
省了区里的地皮,还能多得一个批发市场。
这买卖真不错。
“铁路那边是什么态度?”
“我们派人上门去谈过一次就没有下文了,而且去年供销社也想在这里建批发市场,听说被他们拒绝了。”
徐叔阳稍一琢磨就明白人家不想合作的原因。
“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当然是想尽力争取的,往铁路那边跑了好几趟。没见到负责人,倒是发现了货运站货场存在巨大偷税漏税的漏洞。”
而后狄思科就绘声绘色地为徐叔阳介绍了那些货主是怎么分销蔬果,如何偷税漏税的。
“我们是国营单位,依法纳税人人有责的道理我们都懂,遇到这种偷税漏税的行为,肯定要举报给税务部门啊。但我们农贸公司还想跟铁路合作呢,这要是真的举报了,以后还怎么一起玩耍呀!”
“万一被别人钻了空子,取代咱们跟货运站合作建了批发市场,那我们可太冤了。所以,我左思右想,还是跟您说一声吧。”
狄思科觉得,供销社办不成的事,经合办未必办不成。
虽然大家都是事业单位,而且人家比经合办的规模大了不知多少倍,但他会告状啊!
他自嘲地想,告状精什么的,兴许是家族遗传的,不能全怪在狄嘀嘀这个孩子身上。
徐叔阳要笑不笑地望着他,狄思科则一脸坦荡地回望过去。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好几秒。
两人共事了七八年,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其他的话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徐叔阳手中转动着钢笔,权衡了许久。
狄思科的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才终于听到他说,“你们的举报我收到了,这件事区里还得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工作吧。”
狄思科点点头,跟领导道了别,就真的回去工作了。
他以为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等到年后才能有眉目。
结果时间只过了两天,他就听说,好几个区的税务部门都向上反应,各区境内的汽车站和货运站都是偷税漏税的高发区。
汽车站的问题已经严查了,但货运站仍没有得到重视。
市税务局要求各区税务人员严查货运站的偷税漏税情况。
狄思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目送邻居的执法人员将车开出大院,不禁在心里感叹,老江湖出手果然不一般呀!
他还有得学呢!
*
严查税务问题只是第一步,与货运站的合作还得继续磨。
但是狄思科心里还挺放松的,对货运站来说,联合税务部门建一个正规的批发市场,能有效缓解偷税漏税的问题。
他们也不用三天两头被税务的同志找上门了。
狄思科哼着歌回家时,狄嘀嘀和狄嘀嗒正搂在一起,在客厅里转圈圈。
为了让他们有施展的空间,客厅里的家具都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在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华尔兹对小朋友来说并不轻松,既要保持自己的平衡和姿势,又要跟舞伴协调一致,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他家双胞胎才四周岁,刚开始跳舞的时候,因为相互踩脚的问题,姐弟俩差点绝交。
练习了几天以后,凭着双胞胎之间的默契,终于不踩脚了,但狄思科一看到他俩抱在一起转圈圈,就忍不住想笑。
孩子们贴过秋膘以后有点圆润了,冬天的衣服也厚实,抱着转圈圈的时候,两个小肚子都是顶在一起的。
“爸爸,你笑什么呢?”狄嘀嗒眼尖地发现他爹又在偷笑。
“没笑什么,”狄思科坐到沙发扶手上,给他俩鼓鼓掌,“我这是欣慰的笑容,你俩跳得太好了。”
四哥今天不用在学生宿舍值班,特意回家来吃饭,已经围观他俩跳了好几曲,也由衷地感叹:“你俩确实跳得挺好,都没踩过脚!四伯以前学跳交谊舞的时候,还经常踩舞伴的脚呢!”
狄嘀嘀和狄嘀嗒跳得小脸红扑扑的,被表扬以后更是不得了,当即就表示在给四伯跳一段。
狄思科赶紧拦下他俩说:“今天跳得差不多了,先歇会儿吧。”
狄嘀嘀喘着粗气,“我还不累呢,爸爸,你跟我跳一会儿吧!”
狄思科婉拒:“爸爸饿了,现在没力气。”
他才不带着小不点跳舞呢,为了迁就这个小矮子,他得蹲着跳,简直就是受刑。
于童用毛巾给两人擦了脸,“今天暂时跳到这,晚上我再给你们调整一下动作。一会儿咱们先挑两套礼服。”
她原本不打算给孩子准备太贵的礼服,毕竟这种礼服只能穿一次,又只适合在舞会上穿,平时基本没机会上身。
可是,她去商场转了几天,便宜的礼服都丑得没眼看,她能看得上的都是奢侈品牌。
小孩子的一件裙子,比她本人的衣裳还贵。
于童想着这是孩子第一次参加舞会,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干脆出一次血,给她最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