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信中内容却并不是两人所认为的传情之信,而是盛叶舟拜托宋盛所写的信。
离开安义府的最初几个月,收到的甘禾渊信里全是一片四海升平之相。
但盛叶舟深知,宫中怎会比书院之中还要和气, 于是私下便去信询问了同在宫中陪读的宋盛。
后来宋盛便会经常给盛叶舟写信说说宫中的情况,也会帮着照应下甘禾渊。
一来二去的,宋府姐弟与盛叶舟关系也越发亲厚起来,偶尔宋依清会帮弟弟代笔,所用花笺使得廖飞羽二人常常故意调侃。
不过他们都看过信中内容, 此时也只是嘴上打趣几句而已。
盛叶舟不理二人, 随意展开一张, 是甘禾渊所写的信。
信中说离宫回家途中遇到宋盛,其拜托他带封信给盛叶舟, 所以就干脆将两封信装在了一起。
后面又是不出意外的整篇报喜不报忧。
看完信,盛叶舟随手就将信递给廖飞羽,自己则是展开宋盛的信一一扫过。
“……”
“甘禾渊的信啰里啰嗦,怎么的看到尾好似甚都没说!”廖飞羽挠头,这通篇废话全是太傅授课的内容和他又吃了些甚,建明伯府里又发生了何事。
但看完几人都发现,从头到尾都没提自己过得如何。
“你们看看这个就知晓了。”盛叶舟抬眸,看到半敞的院门仍没有人影晃动,顺手将书信递给廖飞羽后抬步走出书房。
太子自弱冠礼之后逐渐入朝听政,东宫之中读书的反倒剩下些陪读,没有太子坐镇,相互间的勾心斗角绝不会少。
而其中就属徐啸与镇国公府次子韩长鸣为首的一行最为狂妄。
韩长鸣表姐正是太子妃于灵汀,在东宫之中谁不因这层关系让他三分。
但这位纨绔偏生愚笨又心眼小,几句话功夫就被徐啸所蛊惑,明里暗里专门针对甘禾渊。
明显是徐啸将在安国公府中比输的气撒到了盛叶舟好友身上。
建明伯府在所有陪读之中势力实属末流,甘禾渊也只得默默承受几人的针对。
后来还是宋盛受托,在二人又要欺负人时当场将徐啸暴揍一顿使得韩长鸣有所顾忌不敢再明目张胆。
宋盛的信中就提到了前几日徐啸与韩长鸣在出宫之时又拦下甘禾渊,而后不巧被他撞见之事。
“这徐啸也太坏了。”廖飞羽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陆齐铭最后看完,鄙夷地嗤了声,也跟着站起身来:“徐家仗着巴结上太子,这几年可好生威风。”
许是那次安国公府比试使得徐啸心态大变,竟在其后完全放弃科考之路,转而另辟蹊径成了陪读。
徐府也因此事在勋贵中颇为自得,恨不得向全天下人昭告徐家是太子账下之人。
至于徐啸究竟在太子心中是何位置,用宋盛信中的话来概括便是——狗屁不是。
东宫中的事外人不知,他们陪读却最为清楚,徐啸也深知自己还没入太子眼,这不就将眸光转向了镇国公府。
韩长鸣不值一提,但其长兄韩长风却真真正正是太子心腹,前几年就已入东宫为詹士府少詹士一职。
七年前那个在书院中笑话他们是小娃娃的少年已一跃成长为许多人想巴结的对象。
但宋盛信中也提到,韩长风与韩长鸣兄弟关系并不和睦,徐啸这条捷径开始就寻错了方向。
“虽然这两年受了不少委屈,但甘禾渊也成长不少,或许对他来说是好事也不一定。”盛叶舟推开房门淡淡道。
东宫是龙潭虎穴,建明伯府同样不简单。
甘禾渊想要在日后担起建明伯府伯爷之位,如此一番历练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那倒是,就凭甘禾渊那个性子,再不学点本事迟早被他堂弟抢了世子之位。”
建明伯府三房长子虽然才四岁,但谁都不知甘三叔心中有没有其他歪心思,甘禾渊坐上伯爷之位前都不可放松警惕。
几人心中满是担忧,最后却只能在这小小榆木坡里长吁短叹。
推开房门,陆齐铭自动走向柴房,抱出柴火打算进厨房做午饭。
哐——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使劲从外推开。
张二爷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恐地朝几人大喊:“赵老头……赵老头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
“是何人动的手,老师伤得可重?”廖飞羽几步上前,抓着张二爷的胳膊焦急追问。
盛叶舟舔了舔嘴唇,使劲将胸口浊气呼出,快走几步从廖飞羽手中拉出张二爷:“咱们边走边说。”
从方才起他就心神不宁,没成想还真发生了不好的事。
“今日……今日进城卖蕈咱们等了小半日都不见……都不见……”张二爷抹着额头大汗,断断续续地开口。
罗平县每到鲜蕈时节都会有大小商户入城收蕈,榆木坡众人今天就是如往常那般入城直接寻了相熟店铺售卖。
可等了得有一个多时辰都没见铺子开门,于是他们就转了步子去往市场寻另一家铺子。
没成想,那家铺子好似换了东家,秤完之后才告知价格压低两成,且大家伙儿都看出此间铺子的秤有问题。
村民们见要吃大亏,便提出不卖。
掌柜的见状直接吆喝出几个打手,扬言众人坐地起价,今日这鲜蕈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赵衍站出来理论,直言铺子的秤有问题。
掌柜虽骂骂咧咧,却仍在赵衍举人身份威慑之下,摆手让榆木坡一行离开了市场。
但就在众人卖完鲜蕈回程途中,突然冲出来伙人说他们坏了少爷生意,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村民扬起木棒。
歹人好似专门是冲赵衍而去,没多会就将打到在地扬长而去。
大家伙儿将赵衍送入医馆,但因其伤势过重,身上带的银子完全不够付药费,只得喊人来寻他们入城送银子。
听完大概,盛叶舟几人当即也知晓这伙歹人就是方才那家铺子的背后东家。
肯定是赵衍当时点出铺子缺斤少两又压低价格之事,所以才会惨遭此报复。
“张二爷可知他们口中所说的少爷是何许人也?”廖飞羽连声问。
张二爷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们只来得急把老赵头送进医馆,根本没空打听那家铺子的东家是谁。”
“此事稍后再议,先去看老师要紧。”盛叶舟沉声道。
其余人点头。
因出事地点就在县城东北内城门外,送去的医馆也在附近,所以几人没用多久便赶到了城门口的一家小医馆。
跨入医馆大门,就立即能瞧见聚齐在大堂内的榆木坡村民。
大家七嘴八舌地涌上来,盛叶舟根本没能听清每个人都在说些什么,他疾步越过人群,走向后堂专门隔出来的屋子。
“你们最好尽快赶往安义府,咱们罗平县的医馆恐怕无能为力……”
一走近,医馆大夫的话立即让盛叶舟眉心紧皱。
“大夫所言何意,可是老师伤得太重?”
看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个清俊少年,大夫眸光中满是不忍之色,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复又问:“你们就是伤者的亲眷?”
“是,我们是老师的弟子。”盛叶舟拱手,轻声又问:“方才大夫的话是何意?”
“那你们最好转这位老先生的家人,速速将人送入安义府为好。”大夫又道。
“先生孤身一人,我们三人便是老师唯一的亲人。”看大夫还是避重就轻不肯说实话,廖飞羽有些焦急直接抢白道。
大夫眸子闪烁,双眸不忍地在三人稚嫩面庞上闪过,最终叹了口气说出实话。
赵衍不仅右腿被折断,且腹部与脸都有淤青,不知脑中与腹内可有内伤,凭县城内大夫们的医术根本无法下判断。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伤他之人乃是罗平县县令之子邵俞,就在盛叶舟几人来之前,邵府已派人来传过话,若是敢为赵衍医治,往后这医馆就别想在罗平县内开下去。
“就算寻便整个罗平县,今个儿也没哪家医馆敢收留你们。”大夫干脆言明无奈,说罢撩开隔间布帘又道:“就算有大夫敢出手,没有上等伤药也无济于事。”
昏暗的隔间内,赵衍悄无声息地躺着,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瞧出其活着。
盛叶舟跨步上前,垂眸看向老师青紫红肿的脸。
半边脸红肿青紫,嘴角两个细长伤口上还留下些干涸的血迹,最可怖的还要数额头上一个高高隆起的大包。
“你尽管出手先医治,我用吏部尚书之名担保你无恙。”盛叶舟冷声道。
“我乃当今国舅府长孙,有我在谁敢动你。”廖飞羽也赶忙从怀中拽出象征皇室身份的玉佩,冷冷看向大夫:“有甚好药尽管用,银子管够。”
大夫心中猛颤,明黄色如利刃般悬在他脖颈前。
区区一个落魄书生,收的几个弟子竟都有如此来头,随便谁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一个县令之子,一个皇亲国戚,他根本不需做选择,连忙谢罪躬身步入隔间诊脉下针。
盛叶舟给陆齐铭使了个眼色,只留他在屋中盯着大夫,自己则是冲廖飞羽招手,二人走到前堂。
“老师的伤在罗平县恐怕无法治好,咱们还是得启程前往安义府。”盛叶舟低声道。
就这罗平县大夫的水平,连个受寒发热都得去郡城内求医,更何况是老师如此重的病情。
为今之计只得先稳住病情,随后赶往安义府求医。
“我去马市买马车,你回家收拾财物,天黑前咱们就出发。”盛叶舟又道。
廖飞羽沉声点头。
赵衍眼下情况生死不知,至于邵俞这个罪魁祸首他们都没空搭理,等人稳定下来盛叶舟自会回来报仇。
二人出了医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急速走动中,身后跟上来个灰色身影,盛叶舟连头都没回,只声音冷淡地出声:“你先赶回盛府,将老师之事如实禀告,明早天亮前我们直接回盛府。”
“是。”灰色身影止步颔首,转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今天本是赶集日,到处都是背着背篓的百姓们,与赚了银钱高兴返家的人不同,盛叶舟浑身如同笼罩在冰霜之中,眸光冷得都好似凝结出了霜。
他一路疾走,去马市前还专程路过市场上那家名为[金蕈轩]的铺子。
铺前门可罗雀,掌柜百无聊赖坐在门前拍着苍蝇,想必是方才赵衍指出他们缺斤少两之事已经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