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里,是无尽的赞赏。
他身边都幕僚道:“这么一来,公主怕是能买够粮食的。”
房止善摇摇头:“未必。”旋即又解释,“如今都知道朝廷要买粮,那些手上屯了粮食之人,哪里舍得轻易卖出?不到高价绝不肯卖的。公主此番只怕又要受苦受累了。”
说到这里,目光中有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惜之意。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萧遥并没有买粮食,她似乎知道粮食很难买,所以压根没去买,而是一直领着大军到处打土匪山贼。
不但黄河沿岸一带的山贼被她一锅端了,就连临近的,也全被她一锅端了。
甚至朝廷数度派兵攻打却一直久攻不下损兵折将的青龙寨,也叫她一锅端了。
只是,据说公主在青龙寨搜刮不到多少物资,之后不知怎么,动了青龙寨附近那个繁华城池的太守以及当地的守备,查出这些人与山贼狼狈为奸,拿出皇帝给的尚方宝剑,当即将这些官员下大牢。
当然,青龙寨转移到这些人手上的巨额财富,也叫公主找到并且直接收缴了。
当地百姓俱都拍手称快——其实,萧遥每到一处打完山贼土匪,都有当地百姓拍手叫好。
然而,在黄河沿岸一带,渐渐有对萧遥此举不以为然的声音。
“公主此番南下,是为了赈灾,可她却到处打山贼,对老百姓不管不顾,着实过分。若说打山贼是为了银两,可她打下的山贼不少,已经有银两先购置一批粮食了,却一直不动,且,她目前打的山贼,已经越来越远了。”
灾民们吃到的稀粥越来越稀了,再听到这种声音,心中也不由得不满起来。
是的,他们一开始很感激公主,可是,这种感激并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而且,公主身为赈灾大使,竟撇下他们不管,着实过分。
对此,萧遥丝毫不管,仍然到处打山寨。
而且越打越兴奋,竟远离了购置粮食的几个粮仓,跑到岭南去了。
京城里,弹劾萧遥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基本没有停过。
对此,皇帝全都留中不发。
就在许多读书人也忍不住发文抨击公主此事办得不妥之际,在南边一带,有人传出,公主已经购置了足够的粮食,且正在往黄河沿岸运送。
传这话之人言之凿凿地表示:“运送的粮食好似河流一般逶迤,望不见尽头,只怕黄河沿岸百姓餐餐吃饱饭亦不在话下。”
许多人都不信,岭南的粮食并不多,不是传统的粮仓,公主如何能购得这许多粮食?
然而沿途官员纷纷表示,此事是真的,公主真的购置了许多粮食。
而且,公主亲口承认,粮食乃从暹罗一带购置的,自赈灾军队从京城出发,她便先派人到暹罗一带购置粮食了,此番打山贼,到处打,一方面为了银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从南方运送物资进京城。
而暗中关注此事之人,则纷纷派出探子。
当这些探子赶到,故意不小心撞翻一辆辆运粮的车时,发现里头洒出来的,果然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在天下人议论纷纷之际,萧遥率领大军,护送了海量的粮食来到黄河沿岸,到各处分派粮食。
即将断粮的老百姓们,重新喝到了符合规格的白粥。
而城中有人言:“公主一心为我等筹备粮食,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人亦消瘦许多,我等却冤枉于她,着实可恨得紧。”
公主变得消瘦,而且肤色也黑了些,这是有目共睹的。
灾民们喝着喷香的白粥,想到这是一个本该娇滴滴在皇城享受却不辞劳苦为他们奔走的公主千方百计筹备而来的,都后悔先前人云亦云,跟着埋怨公主。
又有人云:“公主自打出京之际,便已做好部署,不愧是女中诸葛!”
有了喷香的白粥,不至于挨饿,又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灾民们在历经苦难之后,感受到了幸福,他们一幸福,对带来这一切的逍遥公主,便满心感激。
公子在城中一处酒楼中,听着属下报告逍遥公主运送粮食的路线,不耐烦地打断,说道:“粮食不是从暹罗一带购买的,是从江南粮仓购入的。而且,是低价购入!”
属下惊愕:“总不至于罢?”
公子的薄唇微微一撇,撇出一个薄凉的弧度,冷冷地道:“蠢材太多,如何不至于?”
那些蠢货,得知公主已经从暹罗一带购置足够的粮食,顿时都慌了神,又有早一个多月前便称乃北方人特地来南方购粮的商人再度上门,便争先恐后将手上的粮食卖出。
因卖得急,多家要卖,粮食的价格便压下来了,比平时的价格还低!
公子用脚指头也能想到,那什么北地商人,就是逍遥公主提前派出的人。
他摸摸下巴,目光中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
虽然生气,但是不得不承认,公主在出京之前,甚至得到赈灾任务之前,便派人出京,提前做套购粮,不得不说,是个看一步想十步的聪明人。
属下便问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公子道:“暂时按兵不动,密切注意京中形势。公主身边,也多注意。”
既粮食不是从暹罗一带购买的,那么公主到岭南,除了购粮计划之外,必定还有所图。
一旦公主称帝,极有可能民心不稳,这么一来,军权至关重要。
所以,公主到岭南一带,最有可能便是与岭南大将军陈振军联系,确定军权以及陈振军是否忠于皇室。
南北两处都是虎狼之君,一旦汇合,对上东西两处的军队,倒也不怕失败。
公子闭上了眼睛。
他也使人联系过陈振军此人,可惜此人油盐不进。
希望,此人是另一派别之人,并不是忠于皇帝或者公主的。
朝廷的粮食一旦充足,那些屯了小额粮食的商人,就都纷纷降价了——这物以稀为贵,如今大家都不缺粮,他们再卖高价,便卖不出去了。
虽则黄河一带饥荒,可几个粮仓的收成都很不错,陈粮可不能再放下去了,须得及早卖掉,购入新米。
萧遥办妥了此事,一下子就病倒了。
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急赶,并不怎么休息,加上虽然提前作了部署,可是也怕粮商不上当,所以心里一直有忧虑,再有担心皇帝撑不住,内外交替,让她的身体不堪负荷,如今终于办妥事情,一口气散了,便马上病倒了。
红雀因为跟不上一路急行军,被留在了黄河沿岸,看到公主瘦得厉害,眼下一片青黑,烧得浑身滚烫,吓了一跳,马上衣不解带照顾。
袁征也跟着照顾,若非男女有别,他还想贴身侍候的。
不过不能贴身侍候,他还是到处出力,到处延请有能耐的大夫。
房止善与安公子一行人已然办妥萧遥交托的事,便都往公主所在之处赶来,来到时,见公主病得厉害,人也十分瘦削,都吓了一跳,忙也发动自己的关系,帮忙请名医。
最终,还是房止善请来了个厉害的大夫,给萧遥治好了病。
袁征请的大夫还未到来,萧遥已经大好了。
袁征便跟公主道:“公主这次身体耗损得厉害,须请个好大夫好生诊治,再开张滋补的单子,我请的名医即将到来,不如公主稍等一等?”
萧遥在外已经一个多月了,十分担心皇帝,哪里愿意多等?
当即摇头,谢过袁征的好意,便马上带领大军回京。
安公子看着瘦了一圈的萧遥,心疼得不行,也劝萧遥多休息。
萧遥摇了摇头:“不碍事,我先前只是太累了。”
房止善关心地看向她:“公主,便是推辞一两日回京也无甚大事,何不多休息几日?”
他从小认识公主,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如此消瘦的模样。
便是她当日与蓝时迁大婚,遭受了那般的羞辱,狼狈回宫,也没有眼下这被疲惫与消瘦。
萧遥摇摇头:“我事多,不等了。且一路上坐在马车内,也等于歇着了。”
安公子听了这话,想起上元节那夜,萧遥身边的宫女说她制定了计划读书,做不完是不能出来玩的,眼睛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公主她,实在太苦了。
她过的日子,比普通大臣家的闺阁千金还不如。
那些千金,起码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公主呢,不说半日闲,便是一个时辰也是不得闲的。
房止善说道:“既公主坚持,那便出发罢,一路上多注意些便罢。”又端详萧遥的脸,笑着说道,“公主此番得偿所愿,想必心情极佳,说不定能抵抗疾病。”
萧遥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极轻极淡的忧愁,嘴上轻轻地道:“若真是得偿所愿就好了。”
她说得小声,说完便转移了话题。
然而耳尖的几个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只是见她转移话题不肯说,知道她不想讨论这个,便都假装不曾听见。
因萧遥坚持,大军便出发,一路北上。
离开黄河沿岸时,萧遥的身体已然好了起来,她便再次率领大军顺便剿匪。
一路回来一路剿匪,接连肃清了沿路上所有的山贼。
有那等臭名昭著的山贼,即便需要绕道,萧遥也率军攻打,直接将山贼一锅端了。
房止善、安公子与张公子等人先前未曾跟着萧遥,故不知她作战如何,这次跟着,亲眼看着她指挥士兵攻打山贼,而本人则身先士卒,骑在高头大马上,挥刀冲锋陷阵,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他们乃七尺男儿,可竟比不上一个长在深宫中的公主!
着实没脸面对公主。
安公子想得多,甚至起了弃文从军的心思。
袁征与萧遥并肩作战,充当了何细君当初那个位置,心情十分愉快。
再看到安公子自惭形秽的神色,更是心情飞扬。
萧遥一路打着回京城,沿路上声望大涨。
许多饱受山贼劫匪之苦的普通百姓以及行商心中十分感激她,在心中称她为军神。
当然,也有一些不好的声音,那便是一些镖局了。
沿途的劫匪山贼都没了,他们镖局的生意便不怎么好了。
不过这只是极少数,许多镖局都是有良心的,得知此事,觉得便是生意变差,也甘之如饴——劫掠老百姓的山寨少了,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萧遥回到宫中,看到老皇帝,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老皇帝比之前瘦了很多,精神越发不济了。
老皇帝看到萧遥,也是眼圈发红,很是难过地说道:“我的遥遥,你受苦了。是父皇对不住你,让你肩上扛了这许多重担。”
萧遥摇摇头,哽咽道:“没什么,我愿意扛。”说完见皇帝还是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认为自己是为了安慰他才说的,就道,
“是真的。此番出京一趟,去了许多地方,见贪官污吏横行,只可惜我没有时间一一处理。后来我便明白了,这天下,我自己看着才放心。”
这话在一个皇帝面前说,有些大逆不道,但萧遥知道,皇帝是不会与她见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