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上前抱住他,不许人打他,若是从前,他见了她如此为他,必定感动至极,心中爱意汹涌的,可是这一刻,他看着沈氏狼狈心疼的脸,无悲无喜。
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似乎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细细看着沈氏哭花了的脸蛋,忽然产生了深深的不解,从前,他为何会爱沈氏爱到难以自拔的?
沈氏抬头,看到萧大老爷不再拥有爱意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又哭又笑:“你在怨我,是不是?可是当年,是你亲口对我说爱,是你成亲了,还一直纠缠于我的啊。”
萧大老爷声音干涩地道:“是啊,这的确是我做的,我错了。”
萧家男人没好意思亲自动手打沈氏,因此都退开。
官差正要捉拿萧家人归案,见人自己来了,当即毫不客气,将他们拿了关牢里。
沈氏、萧四姑娘与萧老太太也是当即就被押到旁边一个空房子处——倒不是对女子特别优待,而是男女要分开,且人数众多,牢里是铁定挤不下的。
进入大牢里,萧家与萧大老爷一辈的,打起萧大老爷或者骂起他来,丝毫不手软嘴软。
前一刻还是江东豪族萧家的爷们儿,下一刻,便成了阶下囚,过往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他们无法忍受,所以对造成这一切的萧大老爷心生埋怨。
女眷那头,二太太三太太并其他姑娘来到之后,也有性子烈的,不顾贵妇人贵族姑娘的做派,揪起沈氏就是几个重重的大耳刮子。
萧四姑娘连忙上前阻止,可是大家恨极了带来灭顶之灾的沈氏,丝毫不留情,也不给萧四姑娘面子,直接把她推开,继续打沈氏。
三太太性子泼辣,一边打一边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又歹毒的女子?你自己要死便死了,为何还拉我们萧家陪葬?”
萧家三姑娘眼泪汹涌,坐在旁不住地哭。
她一个月后,便要成亲了。
若成亲了,她便是夫家的人,根本不会成为阶下囚。
可惜,她再不可能嫁给未婚夫一家了。
三太太是她的母亲,如此暴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遥与小石头在屋子的外间坐着,能听到里头太后悲伤的哭声。
小石头担忧地站了起来:“外祖母在难过,我要进去安慰她。姐姐,你随我一同去,好不好?”
萧遥拉住他,说道:“小石头,先别去。每个人悲伤到了极致之时,是不愿意有人在旁安慰的,我们且等着,等太后出来,再去安慰她。”
小石头听了,虽然担心得很,但还是依言坐下,但一直在凝神听里头的动静,且一直很不安。
萧遥见了,知道小石头和太后感情深厚,且天性善良,但也不想见瘦弱的他太多忧思,当下就问他:“今儿那个萧大老爷,你看着觉得如何?”
小石头说道:“毫无担当,为人风流却不负责任,不是个好人。”说完,认真地道,“姐姐你放心,我将来必不会这般。而且,我也不让你嫁给这般的男子。”
萧遥认真地点头:“好。小石头,你要记住,男人要负责任,娶了妻,便要一心一意地对她,莫要再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叫她伤心。”
小石头点头,忍不住又问:“不能三妻四妾么?”
萧遥道:“虽然三妻四妾在如今的社会是天经地义,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会吵架,何况是不同母亲生的呢?妻妾成群,便注定有无尽的争战,这些,是乱家的根本。最后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与她两情相悦时,你便不会想要三妻四妾了。”
皇帝站在门外的廊下,抬手阻止了人通报,就这么站着。
爱上一个人,便不会想三妻四妾,只想与她在一起么?
小石头一边点头一边问:“姐姐也希望未来的姐夫只娶姐姐一个么?”
皇帝的一颗心,顿时提得高高的。
萧遥摇摇头,说道:“你不会有姐夫的。”
皇帝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心中又有一股隐秘的喜悦。
这股喜悦刚刚升上心头,他便忍不住唾弃自己。
小石头问:“为何?”
萧遥笑着说道:“因为天下美食众多,姐姐吃都吃不过来,哪里有空成亲?”
皇帝听到这里,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感觉,抬脚走了进去,笑道:“你是为了美食不成亲,还是因为,心里头有个爱而不得之人?”
萧遥有点讶异地看向皇帝,旋即笑道:“真想不到,皇上居然也会说爱而不得之人。不过,这话却不适合我。我没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我只有爱而不得的下一道美食。”
皇帝听了,顿时笑了起来:“天下美食何其多,如此看来,你这辈子,便不用婚嫁了。”
萧遥含笑点头:“正是如此。”
傍晚时分,萧遥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招待何老大。
当然,小石头、皇帝与太后甚至于萧家三老爷爱吃的菜,她都特地做了。
一桌子人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吃完了,不住地赞萧遥的菜肴好吃。
过了两日,是大长公主的诞辰,萧遥和小石头跟随太后与皇帝去给大长公主上香。
太后坐在大长公主坟前,哭得很是难过,一边哭,一边将事情的真相以及对萧家和沈家的惩罚说给大长公主听,最后又提到萧遥:
“是个好孩子,性格不像你那般软绵绵的,倒像哀家,很是刚强。小石头也好,虽然身子骨还是弱,但是她姐姐在他身边,每日里做食补的菜肴给他吃,想必比吃药好许多,等过了十八岁,身子骨应该便与常人差不多了。”
萧遥虔诚地跪在坟前,默默地注视着那块墓碑。
这是原主的生母,她很爱原主,所以才在得知原主的死讯时,悲痛欲绝,提前产子,最终只留下个病歪歪的小石头便满心遗憾地去了。
又过几日,是大长公主的忌日,萧遥照例跟着去拜祭。
之后半个月里,萧家与沈家都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萧遥得知两家有多富庶,很是吃惊。
就连皇帝,也被抄到的家财给惊到了,当即就要求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其余全都上缴国库。
萧家与沈家的丫头家仆等,全都卖掉了,只剩下要被流放的萧家主子们。
转眼,便是萧家与沈家被流放的当日。
萧遥原是不想去看的,却被太后拉着去了。
她站在城外,看着半个多月便已经不成样子的萧家人与沈家人,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为原主讨回公道的高兴。
临出发时,萧四姑娘忽然走向萧遥。
侍卫马上上前,要拦下她。
萧遥若非记得萧四姑娘走路的形态,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衣服破旧、头发凌乱的瘦弱女子便是萧四姑娘。
萧四姑娘走到萧遥跟前,看了看萧遥,忽然开口:“对不起。”
在大牢里的这些日子,她才知道,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在进大牢之前,她以为,萧遥做丫鬟也不是多遭罪的事,只是入了奴籍不好,而她虽然长在萧家,可为了和亲娘一样,表示视钱财如粪土,过得也并不宽裕,和萧遥差不多。
可是在牢里待过,她才明白,那是不一样的。
萧遥摇了摇头:“不必与我说对不起,我已讨回公道了。”
萧四姑娘还想说什么,那头又打闹了起来,她听到自己母亲的惨叫,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城墙上,一个面容冷厉的四十多岁男子注视着人群中的沈氏,眸子里闪过深沉的怜惜与痛楚,当目光移到萧遥身上时,又充满了杀意。
第400章
男子身旁一个络腮胡问:“老邱,要现在动手么?”
男子邱铭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沈氏,里头带着无限心疼:“再等等。”
络腮胡看互相厮打的人群,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憔悴瘦弱的妇人身上,然后收回目光。
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好友居然为了这么个女子到如今还不肯成亲,甫得知她出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长得不算很美,又招其他人不喜,想必平日里做事也叫人不喜,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邱铭冰冷的目光从萧遥身上移到太后和皇帝身上,眸中的冷意更深了。
作为天下之主,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路旁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见曾经赫赫扬扬的江东豪族萧家,竟也如同村头泼妇那般厮打,都叹为观止。
萧老太太被气得快厥过去了,好不容易缓过来能出声,马上便厉声何止了众人。
她积威日深,一叫,厮打那几个,便都住了手,再见四周许多人在指点,都不由得讪讪的,涨红了脸。
她们平时可都是豪门贵妇啊,礼仪周到,叫人无可挑剔,蹲了一个月大牢,加上深恨沈氏这女人,又遭然遭变,便沦落到此了,实实在在惭愧得很。
三太太也知道这般做丢了脸,于是捂住脸哭着说道:“我女儿本该前几天出嫁的,可因为沈氏这个恶毒的女人,她便嫁不了了,我今日厮打沈氏,只是想为我女儿讨回公道,便是丢了这脸,我也顾不得了。”
四周众人听见,倒觉得她如此愤怒是情有可原了。
若非沈氏,这位三太太的闺女,是可以嫁出去的啊,便是迟几天事发,人家也能嫁出去,不用再受流放这种苦楚。
萧家人止住了厮打,很快被押着,准备出发了。
这时卢公子满头大汗地赶来,去跟押送的官差说了几句,貌似给了什么东西,随后走向萧四姑娘,低声吩咐着什么,又给了萧四姑娘什么东西。
萧遥在旁看着,知道给官差与萧四姑娘的都是银子之类的,也没让人阻止。
官差不肯留太久,又要押送萧家人出发。
这时三姑娘忽然奔向萧遥,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萧遥,问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萧遥一怔,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错。”只是律例是如此,三姑娘只是被牵连了。
官差回来押三姑娘离开,三姑娘即使被押着,也还是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回头看着萧遥。
萧遥垂下眼睑。
这时城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人策马奔来,到萧家人跟前时,马上的人翻身下马,竟是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那年轻公子跟官差告了罪,又给了官差一些银两,这才走向三姑娘。
三姑娘看见,眸子里慢慢升起期待之情,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位年轻公子,身体也微微抖起来。
马上有路人低声讨论:“那是萧家三姑娘先前的未婚夫陈公子,先前都说萧家倒了,陈家便不肯娶三姑娘了,此番陈公子前来,难不成是改变主意了?”
“若要改变主意,早就该改变主意了。事发时,陈家但凡有点良心,直接说萧三姑娘是陈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萧三姑娘也不至于被关入大牢。”
萧遥听了,便注视着不远处的陈公子与萧三姑娘。
陈公子说了什么,萧三姑娘脸上和眸子里的期待慢慢地,就如同沙漏里的沙一般,一点一点地流尽了。
陈公子露出有些焦急的神色,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萧三姑娘退后一步,抬头看着陈公子,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