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笑道:“但是论学问,倒是远的这个马先生更好,那是我们汉国赫赫有名的大儒,所有人都以拜入他门下为荣。他真正收为弟子的学生有八个,其中三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另外三个也是二甲进士,如今年迈,据说收个关门弟子,便不再教学,而是专心治学了。”
萧平扭着萧遥的衣角:“可我还是想和娘在一起。”
萧遥见他坚持,只得依了他。
横竖她也不望儿子将来如何出息,只希望他如同他的名字那般,平平安安。
这日一早,萧遥带着萧平备齐了束脩,一起去萧平看中的那个书塾。
这书塾的先生也算是个大儒,虽然远远比不上另一个,但学识也算渊博,但运气不大好,参加多次春闱都不曾中,他见那些平素不如自己的反而中了,一气之下,便不再考,回来开了书塾,当了坐馆先生。
这大儒姓袁,人称袁先生。
他见了萧平之后,倒也愿意教,但得知萧遥是个大夫之后,便念起了经:
“你乃女子,该在家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像送孩子来书塾这事,就该交由家里的男主人,而非你一个女子前来。若非你这孩子还算伶俐可爱,冲着你是个大夫,我编不收了。”
说完摇摇头,叹气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萧遥听他说了这么多话,总算知道他为何屡试不第了。
感情还是个老古板的。
让平儿跟这样的老古板读书,她有些犹豫了。
这时萧平忽然开口:“你一口一个女子如何如何,还说女子有辱斯文,难不成你便不是女子生的?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不知世间之所以分阴阳,乃是因为需要阴阳平衡。这也就是说,男子能如何,女子亦能如何!”
说完气不过,继续道,“你多年屡试不第,我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自己的才华不够,却又自视甚高!”
袁先生听到萧平这些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马上瞪眼道:“竖子休要胡说!”又道,“你如此不尊师重道,我是教不了你的了,我看,这城里的所有先生,都教不了你!”
说完马上命人送客。
萧遥和萧平被小童送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这么个先生,还真不适合为人师。
送两人出来的小童见了两人的神色,便低声提醒道:“这位娘子,我们先生在城中交游广阔,他先前那般说话,怕是要让所有认识的先生都不教令公子了,你们还是想想,如何跟我们先生赔罪,让我们先生消气罢。”
萧遥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怔了一下,马上谢过小童。
等小童进去了,萧平回头看了一眼窗明几净的书塾,对萧遥道:“娘,我们没错,不能去道歉。”
萧遥点头:“嗯,不道歉。大不了,我们换一个城市居住。”
母子俩说好了,便一起走路回家,
走出不远,忽然被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拦下。
很快,马车里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季姑娘笑语盈盈地问道:“遥遥,你怎么在这里?”说到这里,看向萧遥身旁与萧遥有几分相似的萧平,有些吃惊,“这是遥遥的孩子么?”
萧遥点点头,看向季姑娘的门牙:“你那门牙,补好了么?”
季姑娘脸上顿时一僵,很快重新笑起来:“劳遥遥挂心了,早已经没事了。”说完看向萧平,又看看两人身后的书塾,问道,“遥遥可是送令公子到袁先生的书塾读书?若是,倒与我家三哥儿同一处读书呢。”
这时她身旁的丫鬟红儿插嘴:“奶奶,三爷不是说了,要想法子让三哥儿拜入马先生门下么?若真办成了,便没法子与萧娘子的公子一块儿读书。”
季姑娘笑道:“你这丫头可又胡说了,此事还不曾办成,便到处说,若到时办不成,岂不叫人笑话?”
红儿笑道:“三爷说了,以三哥儿的聪慧与如今掌握的学问,机会极大呢。”
“那还有得竞争呢。”季姑娘说完,含笑看了一眼萧平,又对萧遥道,“遥遥,马先生要收个关门弟子,你不如也送你这孩儿去试一试?马先生桃李遍天下,不说真正的弟子,就是那些请教过学问的弟子也有许多非凡的。”
萧遥站在旁,听着这主仆两人自说自话地炫耀,有些无奈。
季姑娘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嫁人之后,便如此喜欢炫耀了?
她淡淡地道:“不劳你费心了。”说完微微颔首,领着萧平便走。
季姑娘还想叫住萧遥继续说,但想起上次刻骨铭心的教训,想到府里传自己没了门牙的流言,到底忍住了再叫萧遥。
不过,她连日以来的郁气,倒是消了许多。
萧遥的夫君、孩儿均比不过自己的父亲和孩儿,倒让她觉得扬眉吐气。
从前她是被萧家收养的,怕被抛弃,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萧家人,尤其是萧遥。
萧遥跛脚之前还好,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姑娘,跛脚之后,便开始阴阳怪气,没少说她,渐渐发展到颐指气使,她便一直憋着一口气,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过得比萧遥好,如今看来,她已经做到了,而且已成定局,因为萧遥一定没法子翻盘了。
能让妻子抛头露面做大夫的男子,一定不是读书人,更不可能是讲究人家的公子。
所以,萧遥的夫君,应该是个寻常的乡里汉子。
想来也是的,萧遥虽然美貌,可是跛脚,又是个和离了的,如何有好男子愿意娶她?
季姑娘到了书塾,给自己儿子送了些吃食之后,正要打道回府,便听到有小童正在讨论一对母子,结合貌若天仙却跛脚这两个特点,她马上猜到是萧遥。
等知道萧遥和萧平因为和袁先生起了争执,被袁先生赶出来,而且放话让萧平在此城读不了书,季姑娘差点没笑死。
她马上坐马车往回赶,赶上了萧遥,露出一脸的惋惜,道:“遥遥,我先前在书塾听人说起一对母子与袁先生起了争执,得罪了袁先生,可是你?”
萧遥问:“你总是这么闲的么?不是说大户人家的妇人都忙于管家没空出门?”
季姑娘被她说中了心病,脸上顿时一僵,但想到萧遥和萧平被袁先生厌弃,心情重新雀跃起来,露出一副关心的表情,温言说道:
“你姐夫虽然不是马先生的学生,但也得过马先生的指点,在城中有几分薄面的。要不这样,回头我让你姐夫去跟袁先生说说情。”
萧平早看她不顺眼了,如果不是萧遥拉着,早就要说她了,此时听了这话,就说道:“用不着。便是那袁先生来收我做弟子,我也不肯。我劝你也别啰嗦了,不然怕是成了村头的长舌妇!”
说完拉了萧遥便走。
萧遥含笑看向脸色僵硬的季姑娘:“就此别过。”甚至都没说一句孩子无状之类的客气话。
季姑娘气了个半死,忍不住一拳头锤在马车壁上。
红儿马上安慰:“奶奶别气。他们定是给自己留面子才如此说的,却不知,这般说话,袁先生知道了,怕是要更生气呢。”
季姑娘听了,马上笑了起来:“这倒也是。”说完,在红儿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她倒想知道,若袁先生知道萧遥那孩子今日说的话,还会不会让萧遥母子在城里找到书塾!
萧遥和萧平走远了,才教育萧平:“以后不许这样说话。”
萧平道:“我实在生气,忍不了了。人家说,女人平日里比的就是夫君和孩子,以他们出息为荣。刚才那女人,口口声声炫耀自己的夫君和孩子,企图奚落娘,我不高兴了!”
萧遥没料到萧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问:“你没有爹,你可会怪娘?”
萧平摇摇头:“不会。我有娘就够了。”
萧遥心得心中一软,蹲下来,抱住了萧平。
回到家,萧遥让萧平在家里背书,自己则去医馆处看那两个伤患——因为不知道那两个病患是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所以她不敢带萧平过去,惟恐被那两人看到萧平的样貌记下来,将来痛下杀手。
两人虽然伤得重,但经过这么多日的医治,今日也是时候醒来了。
到了医馆萧遥才知道,两人不仅醒了,还精神十足,想拿武器再次火拼一次。
宝生站在两人中间,不住地劝:“两位是我家萧娘子救回来的,可不许打架破坏了这医馆。”
萧遥在窗外看了一阵,看到两个男子剑拔弩张,看着彼此,眼睛里都是难以掩饰的杀意,但是始终不曾对照顾他们的宝山失礼,看向宝山的目光也没有恶意,反而隐隐带着感激,便知道两人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因此进去,说道:
“我才救了你们,你们就要再一次火拼找死了?”
这几日两个男子在她跟前是个可以为所欲为的病患,再加上刚才的观察,她心里无法对两人产生半点忌讳之意。
反而觉得,若自己表现强势一些,或许能暂时弹压住两人。
当然,她也是一试,若不适用,会马上改变态度。
两人看到萧遥进来,眼睛俱是一亮,但很快收起惊艳之色,马上道谢:“谢过这位娘子的救命之恩。”
他们都是高手,很清楚自己当日伤得有多严重,可以说一脚踏进阎罗殿了,而另一只脚也是迟早要踏进去的,不想居然被救活了!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医术高手了,早抱了交好的决心,所以此时见到萧遥,都异常客气,即使她容色倾城,看起来不像个大夫。
萧遥见两人客气,更加确定,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两人不打算与自己交恶,当下又放心了一些,道:“道谢倒不必,我只有两个要求。”
两个男子马上点头:“大夫请说。”
萧遥道:“第一,你们好了之后,需给我医药费。第二,在我这医馆期间,不得打架,不得对对方出手。你们想出手再打,可以离开医馆之后。”
两名男子听了这话,默默地看了彼此一眼,最终都点头答应。
萧遥见他们答应,上前挨个给他们诊脉并且再次施针,然后让宝生和香草抓药熬药并照顾两人,自己就回家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两人身上已经试验过所有的针法了,见治好了两人,又试验了针法,心情很好。
以后再找机会在普通人身上试试阵法,若当真没问题,那就表示,她学会了施针要义的所有施针方法了!
萧遥心情愉快地回家,刚到家门口,就见门口停了一辆看似不起眼却极其奢华的马车。
她有些惊讶,一边进屋一边叫:“平儿,可是有客人前来?”
萧平从屋里迎出来,笑道:“娘亲,家里来了客人,我见不是坏人,便请他们进来。”
萧遥听了,和萧平一块儿进屋,看向站起来相迎的客人。
那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起来书卷气十足,面上带着豁达之意,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
老者见了萧遥,含笑道:“老夫姓马,乃青山书院的山长,今日不请自来,还请娘子恕唐突之罪。”
萧遥听到青山书院,又听到姓马,不由得惊讶道:“竟是青山书院的马先生,失敬失敬!”一顿,又问道,“不知马先生前来寒舍,所为何事?”
第426章
马先生笑着捋了捋胡须,招呼萧遥:“萧娘子还请坐下说话。”自己也坐下,这才解释自己的来意,
“老夫平日里除了教授学生,也爱画几笔丹青,尤其喜爱花鸟虫鱼之类。昨日出来办事,顺便去城里装裱师父处拿小童拿去装裱的画,看到装裱师父在装裱一本厚厚的《中草药图绘》,惊为天人,忙问何人所作,便找到萧娘子家中来了。”
萧遥恍然道:“原来如此。”又笑道,“我那画只是刻画描摹草药,以逼真为主,当不得马先生如此赞扬。”
时下画坛的画作,都是以写意为主,她这种逼真风格,是形似,失去了写意的飘逸以及神似,她认为并不会受到士大夫以及画家的喜欢。
马先生连忙摆摆手:“你太过自谦了。”说到这里一顿,又以万分赞叹的语气说道,
“实不相瞒,昨日老夫看到那些画,当即在店中待了一日,直至将所有的画都看完才离开。夜里辗转反侧,想的都是那些植物。你这画,从用于杏林上来说,因逼真而价值连城。”
由于太过激动,马先生干脆站了起来,捋着胡须一边走动一边赞叹道,
“从艺术角度而言,每一株的光影与立体,色彩的运用,是如今画坛不曾有的,可说是滥觞之作。同时,你倾注于植物中的种种感情,注入了‘神’,产生了气韵,脱离了有形而无神的范畴,更是让这些画上升到艺术的角度,而且是顶级的!”
跟随马先生来的两个小童听到马先生居然给了萧遥那些画如此高的评价,心中都不由得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