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见祁公子居然不说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见他微微垂下俊脸,眼睑向下,颇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他一眼,蓦地却看到,他眼睑之下,长长的睫毛间似乎有些湿润。
萧遥怀疑自己看错了,还要细看,眼睛上忽然蒙上了一只手:“我摸摸体温降下来不曾。”
萧遥被他用温热的大手遮了眼,看不到什么,等他终于松开手之后再看,却见祁公子已经一脸平静了。
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孙大夫的声音响起:“萧大夫可是醒了?”
香草大声道:“醒了——”
孙大夫等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问:“萧大夫,你正在好转,服用的是什么药?可是青蒿?”
萧遥马上点头,并挣扎着下床,嘴上说道:“是青蒿,我当时神志不清,用量不大记得了,大概两株的量。”
孙大夫忙道:“我们用的药量大概也是这么多,可是上午给重症患者吃了一些,并没有多大作用。”
萧遥听了,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患者的症状是什么?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具体又是如何的?详细说来。”
孙大夫的声音有些低沉:“药物起作用的速度,比恶化的慢,所以最终,还是有三名重症患者去世。”
萧遥纵使每天都能听到有病人去世,可是此时再听,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她拧紧眉头,开始努力回想。
青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那么严重的情况都能得救,证明青蒿的药效很不错,没道理其他人服用却不行的。
一定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萧遥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记起来,又起身走向桌子,看了看桌上的药材以及摆放的东西,萧遥问:“桌上的东西可能大动过?”
祁公子道:“没有。”他提前想到这一刻,因此特地让人不许搬动桌上的东西。
萧遥听了之后,盯着桌上的青蒿看了看,说道:
“多去试验。第一组,先吃我们之前的药,随后吃捣碎的青蒿汁液以及残渣。第二组,和第一组同样的药以及步骤配方,但青蒿微微加热,略有些温暖即可,不能太热,也不能冷。第三组,和第二组一样的步骤与配方,但是,以微火烤新采回来的青蒿叶子以及干青蒿。”
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所以先照本宣科按照她原先吃药的步骤试一试。
等找到的确有效的药方以及步骤,先稳住病情,再考虑如何完善药方。
孙大夫听了,连忙记下,很快辞别萧遥,急匆匆地忙去了。
萧遥也想去帮忙,可是她正在好转,而且属于十分珍贵的病例标本,具有研究出治病良药的功能,不能出问题。
不过,她自己不能去忙,很多人却适合的,因此看向祁公子几人:“你们和我近距离接触过,也赶紧去吃药,吃完药马上去帮忙干活,不必在此陪着我浪费时间。”
祁公子听她说近距离接触过,心中一荡,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红唇上,然后,脸上烧了起来。
萧遥看到祁公子的目光,也想起昨日发生的事,脸上也跟着烧起来,忙大声喝道:“快去——”
她一凶,祁公子几人连忙起身出去了。
萧遥才好转,他们不想让她心情不舒服。
香草临走前看向萧遥:“娘子,门外有人在轮值,你若不舒服,只管叫人。”
萧遥点点头。
她如今已经好转了许多,断不会出现天刚蒙蒙亮时那种动弹不得无法喊人的情况了。
当天傍晚,孙大夫等大夫兴匆匆地跑来,还没进入萧遥的帐篷,便激动地叫道:“萧大夫,有效了!有效了,病人好转了,你开的药方的确有效!”
萧遥瞬间坐直了身体,惊喜地看向掀开帘子进来的孙大夫一行人:“当真?”
“当真!”孙大夫激动得老泪纵横:“那药方当真有效!好些重症患者都正在好转!”
其他大夫也纷纷红着眼眶点头。
他们当时给重症患者做例行检查,诊脉时发现情况和萧遥一般,正在缓慢地好转,当时就红了眼眶,恨不得马上来告诉萧遥这个好消息。
不过,身为大夫的职责,还是让他们给所有的重症病人诊脉完毕,并告诉他们正在好转,这才来找萧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萧遥笑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做好了。
她救了自己,也救了那些生病的人。
这时孙大夫与其他大夫走到萧遥跟前,排成一列,忽然深深地向萧遥鞠躬。
萧遥看到自己眼前黑压压的影子,连忙抬起头,当看到众大夫在给自己深鞠躬,忙站起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祁公子、郑公子、香草、宝生以及刚走进来的韩半阙,都走到大夫们身后,也冲着萧遥鞠了个躬。
孙大夫抬头,看向萧遥:“萧大夫,感谢你。因为有你,许多老百姓都有救了。”
萧遥道:“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不必如此。”
“不一样的!”孙大夫郑重地说道。
其他大夫也纷纷点头,又给萧遥行了个大礼表示感谢。
萧遥回了一礼:“时疫还没结束,我们先别表彰,赶紧救治更多的百姓罢。对了,重症患者吃药之后,可有记录脉案?我想看一看。”
孙大夫连忙点点头,将自己记录下的脉案递给萧遥,嘴上说道:
“重症即将去世的病人,吃下新药方之后,没有如同先前那些患者那般断气,而是情况好转。而且由于吃下药的时间比萧大夫你先前吃药的时间长,因此好转程度比萧大夫你上午把脉时还要好一些,当然,和你目前的情况是无法比的。”
萧遥点点头,心情愉快地问:“那就是说,那些濒死的患者,正在好转,甚至有的已经脱险?”
“正是如此!”孙大夫道。
萧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如同满室鲜花绽放,阳光洒落大地。
孙大夫等没有久待,留下脉案,又急匆匆地去坐诊了。
萧遥则根据许大夫留下来的脉案以及自己的脉象,还有先前的药方,琢磨完善的药方。
重症患者的区域,许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难受,真的在好转的老百姓,都红了眼睛跪下来,对着萧遥所在的方向不住地磕头:“萧大夫大恩,没齿难忘!”
萧大夫自己也染了病,可还是不休不眠地研制治疗的药救我们,所谓医者仁心,大抵如是!
祁公子和韩半阙又到各个区域慰问病人,发现不管哪个区域,气氛都与原先格外不同。
如果说,原先是一潭死水,那么,如今安居坊,气氛则如同一条奔流的消息,充满了活力以及希望。
皇帝得知萧遥找到了治疗重症的药,能将这次的时疫控制住,顿时大喜。
不过,时疫从来不曾治好过,多数都是淘汰掉一批人才慢慢消失的,所以他并不敢全信,而是让韩半阙将脉案交给他看。
看过脉案,见的确如此,并不曾作假,皇帝发自真心地笑起来,对萧遥连连赞叹:“好一个萧大夫,好一个神医!”
他刚做好决定,留下来多住两天,正忧心忡忡怕被感染呢,萧遥就找到了治病的良方!
这不仅是他任上的政绩,也能让他从一个赶回京处理北边事宜的皇帝,变成与病患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皇帝!
皇帝飘飘然,甚至忍不住想,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他这次不抛弃老百姓的行为!
三天之后,萧遥的重症症状已经彻底消失了,轻症也几乎没有了,但是身体却很虚弱,呼吸也有些沉闷——这是这个病的特征,需要慢慢养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养好。
安居坊内的人数,也减少了,轻症患者治好病回家了,重症患者虽然还没到可以离开安居坊的好转程度,但已相差无几了。
萧遥从自我隔离的帐篷里走了出来,重新开始给患者看病。
由于有药医治,所以她尝试着不做预防措施给人治病,结果三天过去了,她并不曾感染。
因此,萧遥猜测,得过病的人,便不会再得病。
孙大夫同意萧遥这观点,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也疯狂地拿掉遮着鼻子的帕子,准备如同萧遥一般亲身尝试。
还没等孙大夫尝试出什么结果,韩半阙脸色阴沉地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要求萧遥以及众大夫马上回城。
其时孙大夫也在,闻言忙问:“可是皇上龙体有恙?”
韩半阙摇摇头,脸色阴沉:“并非如此,而是此城周围几座城的官员欺骗了皇上。他们因为担心劳民伤财,不肯盖安居坊隔离,在城中的预防措施也严重不足,导致几城也都集中爆发了,据逃出来的人报告,亡者不计其数。”
萧遥瞬间沉下了脸色:“他们怎敢如此?!”
本城先爆发病情,已经第一时间通知邻近城池了,邻近城池表面上说已经做好措施,不想却阳奉阴违!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问题的时候,萧遥马上道:“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回城。”又看向孙大夫,“你与其他多少有些症状的大夫留下,好好医治安居坊内剩下的病人。”
孙大夫与染病的几个大夫马上点头,催促萧遥赶紧走。
萧遥临走前,扬声对还剩下不多的病人道:“诸位父老乡亲,我原说过,不倒下绝不离开安居坊的,可是眼下,邻近城池的时疫情况快要控制不住了,我要去给他们治病,只好食言了,希望——”
还留下安居坊的病人已经不多了,闻言不等萧遥说完,就马上异口同声地叫道:“萧大夫,你尽管去!”
又有人大声喊:“萧大夫,你不曾食言。你原先倒下了,却没有离开,我们都知道,你是担心我们!如今我们都在好转,你的使命完成了,去救治更多的人吧。”
萧遥冲这些人挥挥手,坐上马车回城。
她回了一趟家,特地下山来见她的萧平红着眼眶,抱着她不说话。
萧遥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萧平的脸:“平儿,莫怕,娘不会有事的。你在书院,好生跟着马先生念书。”
又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这些是娘这些日子以来给你和马先生他们制作的,能治时疫,你且带着,若不舒服了,便按照上头的方法服用。”
萧平点点头,却将萧遥抱得更紧了,甚至将脸蛋也埋在萧遥的颈间。
萧遥也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他:“平儿,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
萧平这才叫了一声“娘”,然后又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娘,我知道你救了很多人,是个伟大的人,可我还是担心你,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萧遥点点头:“娘会的,娘一定会平安的。”
因为时间很紧急,所以萧遥和萧平待了一会儿,便让马先生的小童将萧平带回书院,自己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出发往府衙,跟府衙的人一起到邻近的城池。
祁公子先前回去了一趟,便没有再去安居坊,想必,已经早她出发前往各处查看情况了。
甚至,他有可能得到皇命,调查官员并拿着尚方宝剑罢免官员。
皇帝得到了萧遥制作的药丸子,知道吃这个能有效治疗时疫,胆子大了许多,想到马先生就在本城,于是决定出去放风,顺便与马先生聊聊,再听听读书人是如何赞颂自己的。
他刚走到青山书院大门口,就看到一个小童扶着一个五六岁的垂髫小儿下车。
那垂髫小儿似乎听到身后马车的动静,于是转身看了一眼,并走上来:“贵客可是来拜访先生的?”
皇帝看到小儿的小脸,当即愣住了,忘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