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见原本要打自己的几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全都跑了,心中满意,马上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字,然后走了出去。
萧海阳、张琴和萧奶奶都在院子中,就待在大太阳底下,但脸色还是白得跟死人似的,正在讨论刚才看见的是幻觉还是真的见鬼了,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见萧遥从屋中出来,身体俱是一抖,恐惧地看向萧遥。
萧遥把本子竖起来,递到众人跟前。
萧奶奶下意识尖叫:“你不要过来,你给我滚远点……”
萧遥沉下俏脸,定定地看着又惊又怕的萧奶奶。
萧奶奶见了萧遥这脸色,想起出现在萧遥屋里的鬼魂,喉咙忽然像被掐住了似的,再不敢叫了。
萧遥又看向萧海阳和张琴,举了举手中的本子。
萧海阳和张琴见了,知道萧遥的意思,再不敢像从前那样蛮横说不看了,都乖乖地低头看本子上的文字。
“爷爷说,他从前对我不好所以折寿了,现在被阎罗王要求来保护我。你们敢再欺负我,他每天晚上都会去找你们。”
萧海阳和张琴看完,俱是脸色大变,看了萧遥一眼,没敢说话。
萧遥也不耐烦多和他们废话,她相信招出鬼魂以及写了这么一行字,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转身就回了屋里,准备给程展回信。
萧奶奶见萧遥走了,身体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也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便问萧海阳:“她那纸上写什么?”听了萧海阳的回答,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
“说不得是真的。早先我给你爸算过命,算命的说你爸活到八十岁不在话下,哪里知道,才六十来岁就去了呢。你爸早先对那死丫头,咳咳,对萧遥不大好,可能折寿了。”
张琴心里发毛,道:“真那么邪门吗?”
萧奶奶道:“不邪门能把老头子的鬼魂给弄回来?再者,老头子生前最不喜欢就是萧遥,今天居然帮萧遥出头,除了是阎罗王要求的,还有别的原因吗?”说到这里想起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身体又抖了抖,说道,
“从今天开始,就别欺负萧遥那丫头了。好好养大她,等她嫁出去,我们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萧海阳和张琴听了,连连点头。
张琴想了想,有些头疼地道:“我就怕萧哲这小子不懂事,继续乱说。”
“你好好劝劝他,让他不要得罪萧遥。”萧奶奶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左右张望:“阿哲跑哪去了?快去找,别是被吓坏了,他小孩子家家的。”
萧遥在给程展写回信,她觉得对方似乎担心她有寻死的倾向,就回复道:
“我并不向往死亡,尽管生活看起来一地鸡毛,但我还是喜欢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以及探索更多的未知。我只是有感而发,觉得死亡也并非那么可怕,和世俗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这一天起,萧遥再也不用担心被家里人骂,每天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想看书就看书,想去海边玩就去海边玩,虽然没有小伙伴一起玩有些寂寞,但是她可以给程展写信交流,完全解决了这种寂寞。
七月份的一天,萧遥刚给程展写了回信,正要出门,就见张琴黑着脸进门。
萧遥倒有些纳闷起来,自从她将原主便宜爷爷的鬼魂招出来之后,萧海阳和张琴萧哲几个,就不敢再在她面前摆脸色了,今天张琴居然黑脸?
张琴看到萧遥,马上让脸上的表情更和善一点,道:“黄小芬他们有没有来找你,带你去入殓?”
萧遥摇摇头。
张琴马上咬着牙说道:“他们果然撇下你了。”又跟萧遥解释,“你舅舅在街上听人说,黄小芬两夫妻接了一单入殓的生意,下午就出发。到现在他们还没找你,怕是想自己赚钱不带你了。”
萧遥上次就知道会这样,闻言点点头。
张琴见了,忍不住道:“你难道就不生气吗?趁着他们还没出发,要不我带你到街上,你招个鬼魂出来吓一吓他们,让他们带上你去做生意?”
萧遥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去。
人家做生意不带她,她犯不上招鬼吓人,事实上,若不是欺负她,她都不会生气。
张琴见萧遥居然不肯去,眼一瞪就想骂人,但是下一刻想起萧遥能招鬼,马上将到嘴边的怒骂咽回去,道:
“你别当我多管闲事,我是为你着想。这样去一趟能挣一两千块,太划算了。你不是说要读书的吗?小学中学不要学费,但是高中要啊。你不多出去几趟,以后怎么有钱?家里倒是想给你钱,可是我们就一个小杂货店,要送你姐姐和弟弟都够呛了,哪里还有钱送你?”
萧遥不以为然,不管家里有钱没钱,他们都不会用在她身上的,所以不再管张琴,拿着信出门了。
不过,不能跟黄小芬他们挣钱了,她也得想办法赚点钱才是。
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在意她,更不会有人把她放在心上的,他们只关心一点——她未来能不能嫁出去。
正当萧遥打算画点符卖了挣钱时,张琴兴高采烈地回来:“听说黄小芬两口子这次帮人入殓出了事,没化好妆,被主人家骂了,钱也只拿了定金!他们活该,哈哈哈……”
萧遥瞥了幸灾乐祸的张琴一眼,打算回房画符。
张琴却一把拉住萧遥,笑道:“下次黄小芬再来找你,我们就开高价,你都听我的。”末了又看着萧遥感叹,“看来你果然是有些运道的,黄小芬想撇下你就出事了。”
萧遥点了点头,并不认为黄小芬会来找自己——这次失败,黄小芬应该会回去认真学化妆,而不是来找她。
却不想,黄小芬第二天就提着一大袋水果上门来了,态度十分热情。
萧遥不会说话,就不用开口,只坐在旁看张琴嚣张地跟黄小芬打探上次去入殓失败的事。
黄小芬自然不会说自己失败的事的,马上表示这是谣传,他们两口子办事好得很,还拿了红包,末了才叹口气说道:
“不过我的手艺终究不如萧遥,所以拿到的红包没有黄家给的那么大。我和孩子爸商量过了,萧遥和我们,还就真是绝配。所以下次还想带萧遥出门。”
萧遥瞥了黄小芬一眼,见她说话时目光闪烁,就知道她在撒谎。
张琴却没管那么多,她开始跟黄小芬说下次带萧遥出门要多给钱之类云云。
萧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了没一会儿,便回房了。
她画了一些符打算拿去卖,但是不知道去哪里卖,加上暂时不缺钱,便没出门找生意,而是每天看书看海,隔一个星期跟程展通信一次,一天一天渡过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炎夏。
黄小芬两口子上次应该是真的砸了招牌,足足两个月没有入殓的生意,只有给人吹拉弹唱这种生意。
8月30哪天,萧遥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入学时,黄小芬提着一大袋水果急急忙忙上门来。
萧遥不想去,因为明天就开学了,所以拿了小本子写字:“我明天要上学,没空。”
黄小芬瞬间苦了脸:“别啊,就一两天,回校迟一两天也没什么的。”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萧遥,“你不是不读书的吗?怎么突然说要去读书了?”
难不成是为了抬高价格?
张琴道:“我们萧遥这孩子上进,知道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决定回去读书。我们家也不是虐待孩子的人家,她真的想去读书,我们自然支持。”说完跟黄小芬谈生意,把价格提高到三千块,寸步不让。
萧遥沉下俏脸,再次点了点自己的小本子,让大家看清楚。
张琴想着出去一两天就能赚三千,马上对萧遥道:“阿遥啊,开学两天老师都不教什么的,再者黄小芬他们之前帮过你,你就帮帮他们呗。”
黄小芬原本还以为萧遥和张琴合起来做戏,看到这里,知道萧遥是真的要上学,连忙道:“萧遥啊,你就当帮帮婶子吧。婶子手拙,少了你,这生意就做不成了。至于酬劳,就听你妈妈的,三千就三千。”
说完继续苦求,让萧遥一定要答应她。
萧遥想起之前遇上黄小芬两口子,等于走投无路了,也算是黄小芬帮了她,再看到黄小芬哀求,只得点了头。
黄小芬听了,忙道:“那我们马上出发吧,在城里呢。”
这次的逝者是个出车祸而死的老人,形容十分可怖,身体看起来都十分不完整。
死者家属难过得不行,却又不敢多看,咨询了殡仪馆的入殓师,入殓师说很难恢复原貌,故家属便找黄小芬这样的野路子,而且出价比较高。
黄小芬为了钱,咬咬牙就答应了,可此刻看到逝者,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
胡金生也是心中发毛,见家属都不在,就埋怨黄小芬贪钱:“殡仪馆都不敢接这生意你也敢接,你现在说说,该怎么办吧?身体穿上衣服,收拾不好也能遮掩,脸怎么整?”
黄小芬也有些后悔,便看向萧遥:“萧遥,你能不能行?”
萧遥此时正在看躺着的逝者,脸色有点难看。
她不是害怕,也没觉得有多恶心,而是觉得,逝者在死之前,应该非常难受的,因此心中很不好受。
黄小芬见萧遥脸色难看但没说话,心里更打鼓了,连忙给萧遥大气,道:“萧遥,你好好干,务必把人的脸给化好了,回头婶给你加钱。”
胡金生没说什么,这么个情况,如果萧遥弄不好,他们的名声就真的砸了,所以加钱是很应该的。
萧遥没有多话,示意胡金生和黄小芬两口子给逝者打理身体以及四肢,自己则在旁翻胡金生和黄小芬带来的家伙,寻思着哪些能用。
黄小芬和胡金生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所以马上低头忙碌起来。
由于逝者伤得重,身上好些地方不完整,所以黄小芬和胡金生等于是一边吐一边给逝者清洁以及整理的。
好不容易把逝者身体给打理好,又换上死者家属提供的西装,两人已经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黄小芬虚弱地对萧遥道:“萧遥,剩下的交给你了,你要加油啊。”
萧遥点点头,开始动作了起来。
其实逝者已经简单清理过,但还不够干净,所以她先重新给逝者的面部和颈部做清理,清理好了,拿出针线给死者受伤的面部做缝合,由于担心缝合之后死者的脸部会变形,所以放了些软纸进去缝合——她不知道这是否合乎规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量让逝者变回生前的模样。
只有这样,他的亲属,才不会因为死亡或者狰狞的面容而害怕他。
由于缝合之后需要化妆,所以缝合需要很仔细,而且线头都得在内部,光是这一个步骤,就花费了不短的时间,不过萧遥只是一开始有点慢,后来速度就快了起来。
随后,就是艰难的化妆了,化妆的难点是,把三处缝合的地方都遮掩住,叫人看不出来。
虽然是从里面缝合的,但是收线的地方却还是看得出端倪,所以萧遥用上了十八般武艺,如同对待艺术品一般,拿着细画笔,跟画画似的,一点一点地将收线的地方上色、描画好,知道看不出任何问题,她才开始进行大面积的化妆。
这一步对萧遥来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所以萧遥的速度快了起来——但由于她只有十岁,双手无力,所以到底比不得成年人的速度。
等终于将逝者的脖子和面部重新弄好了,萧遥的双手都酸了,她低头看向逝者,见他已经和照片一样,面上带着安详,如同进入了甜梦之中,再没有刚看到时那种痛苦和狰狞之感,这才松了口气,用手轻轻地调整好逝者的位置,给他找到最体面的姿势。
黄小芬想偷师,胡金生则担心萧遥搞不定,一直在旁看着——倒不是他有办法,而是看着,是好是歹自己都知道,心里有数,夫妻俩此时见萧遥温柔地注视着逝者,双手的动作也宛如在轻抚十分重要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充满爱意,不由得生了毛骨悚然之感,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部都站立起来。
萧遥在帮逝者调整姿势,让他最大限度展现出生前那种安详和平和时,心里的确是带着喜爱的,这是她精心修复的艺术品——和考古学家修复的从远古而来的价值连城的文物并无什么不同。
这么做,已经无法说话只能静默的逝者,仿佛从充满痛苦到被她赋予了新生一般,所以她很喜欢,也很敬畏。
调整好之后,萧遥又端详片刻,见没有问题了,便转脸看向黄小芬和胡金生。
黄小芬和胡金生马上将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掉,走到逝者跟前,仔细看逝者的脸。
这一看,两人俱是眼前一亮,旋即激动地对萧遥道:“你太棒了,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可怕样子!”说完马上去看逝者生前的照片,待看见逝者的面容和生前一样,只是合上了眼睛睡去了,心中更激动更满意,又对萧遥好一顿夸赞。
萧遥没管他们,而是伸手指指外面。
唐家人正在外头等着,大家心中十分悲伤难过,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难过,除了家里尊敬的老人去世,还因为他们居然害怕这个亲人可怕的面容——明明之前他们都还很熟悉,就是现在,他们对他也充满了爱意,并因为他经受痛苦离世而难过。
然而生与死仿佛是一道鸿沟,不仅阻断了语言交流,也让爱意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地双向传递——他们在看到老爷子不完整的狰狞面容,仿佛感觉不到老爷子对他们仍然存在爱意,而他们也因为这面容而恐惧,并因此而失去了敬意和爱意。
唐家大儿子道:“不知道那两个入殓师能不能帮爸爸修复面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城市的车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爸爸遇上了这样的悲剧……”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心里都不抱什么希望——殡仪馆那些经验老到的入殓师都说了,他们无法复原。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脚步声,旋即门被打开了。
唐家人马上红着眼睛站起来,看向开门的黄小芬。
黄小芬面容肃穆:“已经帮老爷子收拾好了,现在可以入殓了。”把逝者放到棺木中,他们的工作就结束了。
唐家老大压抑住悲伤,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去看看吧。”
唐家是本市的富豪,唐老爷子当初白手起家创业,人脉很广,故老爷子的葬礼,将会有很多人前来吊唁,在给老爷子入殓之前,他们要确保,老爷子的遗容是得体的,最起码,是不能吓着人的,所以他们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