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听得出,这声音,正是那和气女声的。
她一时摸不准圆月伴月是什么情况,所以迟疑起来。
圆月和伴月在花轿后方,距离花轿比较远,两人身边,各有一个丫鬟紧跟着。
此时来到了最热闹的街市,伴月打量了四周一眼,忽然大摇大摆地挤到圆月身边,将圆月身边那个监视丫鬟给挤到后面。
由于她是突然挤过来的,两个盯梢的丫鬟一时不察,便被她得了手,想要再挤回去把人分开,又怕在闹市区闹将起来不好交代,只得紧紧地跟在圆月和伴月身后,嘴里说萧遥的好话,暗示圆月和伴月做什么之前,都别忘了萧遥。
圆月听了,心中更担忧,便看了伴月一眼,低声问:“伴月,怎么办?我们要不要闹起来?”
伴月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我不知道。”
今日一早,太太便召了她和圆月过去,给了她们两个选择——萧遥要么嫁过去,要么留在府里,得了女儿痨死去。
她听到这选择,马上就知道,安宁侯府的世子不仅不好,还有可能十分糟糕,绝非良配。
可是姑娘没有家族依靠,便是有姓萧的亲戚,不仅关系离得也远,又没有权势,根本帮不上姑娘。
如果姑娘今日没有出嫁,那么便只能呆在周府里,可得罪了偌大个周家,日子过得好不好另说,最大的可能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宅中。
可如果嫁过去,就算守寡,总比得了女儿痨死去更好吧?
伴月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刚才看到姑娘撞轿子了,而且撞了两下,她便犹豫了。
姑娘性子软弱,若非下定了主意且决心坚定,是断不会撞轿子的。
姑娘不愿意,那她要不要做什么呢?
伴月飞快地思索了起来。
一时,脑海里闪过的是素来柔弱的姑娘撞轿子的决裂,一时,脑海里闪过的是从前萧家的邻居王家大小姐家道中落,出嫁后被贫穷的丈夫典给别的男人的惨状。
两种景象在她脑海里不断交错闪现,将她分成了两部分,扯得她无所适从。
这时圆月忽然低声道:“姑娘在撞轿子,她在撞轿子,她不愿意。伴月,姑娘不愿意!”
伴月听了,还是犹豫不定。
经过这么一会儿思考,她觉得,嫁去侯府,总比留在周府强。
毕竟,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伴月伸手去扯激动的圆月,想叫她不要吵。
但是圆月此时看到萧遥又撞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了,她甩开伴月的手,高叫道:“救命,我家姑娘不愿意嫁的,她不愿意嫁的。”
负责看着圆月和伴月的两个丫鬟吓一跳,回神之后马上跳过去想捂住圆月的嘴让她没法再说。
可是圆月早知道她们会阻止,所以一边远离两人一边高喊。
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指点起来。
伴月看到这里,知道没有退路了,马上跟着喊起来:“我们姑娘不姓周,是被迫替嫁的。”她接连喊了几次,都重复同一句话。
喊完这些话之后,伴月心中一片绝望。
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圆月和伴月接二连三地喊,结亲的队伍终于乱了起来,再有两旁看热闹的老百姓,怎一个“乱”字了得。
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少年听到这话,沉下俊脸,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瞬间翻身下马:“这是什么破落户做法?今日这亲不结了。”
慌得他身旁一个男人忙拉住他:“六公子,二公子可等不起啊。”
英俊少年秦六听了,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那赶紧叫人将那两个疯女人堵住嘴,不许再喊了。另外,加快速度回去。”
他是安宁侯府世子的堂弟,而且是没有任何名气的堂弟,今日被委派代表秦二去迎亲,本来就代表了对这桩婚事的万分不满,却不想,新娘子那边,居然还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圆月和伴月很快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还有人笑眯眯地解释:“这两个丫鬟受人指使,来这里胡言乱语捣乱的,大家莫放在心上。”又叫人撒喜饼喜糖以及一些铜钱,很快将气氛重新搞热闹起来。
萧遥在花轿中听到动静,静了下来。
她来到这身体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没怎么有空思考一切。
现在,不用思考,单看这次的事,便知道,这个世界对她和圆月伴月这样的弱女子来说,是十分危险的——她们是弱女子,又无权无势,可以任人拿捏。
轿子旁边,喜婆挤出笑容,对走来查看的秦家管事笑道:“府上丫鬟胡言乱语,还请赖管家请莫怪。”
赖管家脸上带着笑,可是目光却冰冷如刀,他冷冷地说道:“被迫替嫁是什么意思?你们周家最好给我们一个交代。”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因为真正对话的,是两家的主子。
萧遥听到这赖管家的声音,伸手摸了摸头发,拿下一根金钗,沉声道:“赖管家,不许动我的两个丫鬟,否则今日血溅五步。”
她的血溅五步,不是自己血溅五步,而是他人。
其实从花轿中听到圆月和伴月叫嚷之后便悄无声息,她知道自己这威慑基本上没什么力度,但事到如今,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赖管家听了,眸中闪过异色,嘴上说道:“在两家主子还没做出决定之前,姑娘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完拂袖走了。
萧遥听到赖管家的话,下意识沉思了起来。
事到如今,两家居然还要商量,而不是直接打发她回周府,这是不是表示,安宁侯府也有问题?
如果有,可操作性便高了许多了。
还没等萧遥思考多久,轿子便来到了安宁侯府。
萧遥想象中的两家撕破脸扯皮,婚事作罢并没有出现,就连讨论声也没几句,她被两个有力的妇人扶着,跟一只大公鸡拜了堂,便被送入洞房了。
坐在房中,萧遥感觉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掀开喜帕,看向一旁侍候的丫鬟:“我要见我的两个丫鬟。”
两个侍立的丫鬟眉毛都没动,左边的淡淡地说道:“姑娘还是好生坐着罢。”
萧遥生怕迟了来不及,便一把将喜帕扯下,站起身走向两支烧着的红烛,伸手拿过一支,走到床边,用红烛上的火光轻轻地烤着大红色的被子:“我说过,我要见我的两个丫鬟。”
说完这话,心中未免觉得悲哀。
在这样的情景,她除了撒泼要挟人,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两个丫鬟没料到这一出,终于齐齐变了脸色,一个道:“你不要胡来!”
另一个则道:“你小心些。”
说话间,目光落在萧遥的脸上,见了她的容色,惊艳至极,心中不约而同地想:“有这容色,怪道她不乐意嫁给世子冲喜。”
萧遥没有理会她们,继续拿红烛轻轻地烤着被子,心里则琢磨,如果这法子不管用,又该怎么办。
她刚才动作了一番,已经发现,兴许是周家给自己下的药药效渐渐消退了,她的身体和四肢,都比原先有力了许多。
如果身体无恙,她应该还有办法的。
两个丫鬟并不是侯府的正经大丫鬟,而是随便提的二等丫鬟,经事不多,遇上这样的事不会处理,所以一个留下看着萧遥,一个赶紧跑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便走了来,她见了萧遥的容色,先是露出惊艳之色,随后道:“大奶奶命我来跟二奶奶说一声,这里是二奶奶以后的住处,二奶奶若嫌住着不开心,便只管烧去。”
萧遥见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便看着她的眼睛:“你靠近些。”
林明家的听了,下意识走到萧遥跟前。
萧遥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将我的两个丫鬟带来见我。再跟侯夫人说一句话,吃相不要太难看。”
林明家的听了萧遥的话,当即点头答应,转身出去了。
跟着她的小丫鬟十分不解,见她走了,连忙跟上去。
萧遥重新坐下来,托着脑袋等待脑子里的抽痛慢慢过去。
当脑袋上的痛楚终于消失了,先前那妇人,林明家的再次来了。
这次,她带上了圆月和伴月两个,而且脸上的笑容很是和蔼:“二奶奶,这是服侍您的丫鬟。夫人说了,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若下人不听话,只管回她去。”
萧遥看了一眼圆月和伴月,点了点头,让林明家的和另外两个丫鬟退下。
等人走了,她看向两人:“你们没事罢?”
圆月和伴月双眼都红红的,听了这话同时摇摇头:“没事。”伴月又补充,“原先只是被关起来,没受什么苦,姑娘不要担心。”
圆月走到萧遥身边,上下打量萧遥:“姑娘,是我没本事,明知你不乐意,还是帮不上忙。”
萧遥摇摇头:“这不怪你们。”顿了顿又说道,“先前撞轿子,是我连累你们了。”她相信,若非自己撞轿子,圆月和伴月应该不会叫嚷出来的。
所幸侯府还不到灭绝人性的地步,若当真随意打杀人,圆月和伴月,只怕便香消玉殒了。
安宁侯府东侧一个阔朗的屋子里,已经酒过一旬的安宁侯脸色异常阴沉:“周家欺人太甚,让退婚不退,硬要结亲,结果送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远房表姑娘嫁过来,岂有此理!”
“周家仗着周宁升了三品,可不得嚣张么。”秦大公子说道。
安宁侯听了,眉头皱得更厉害:“便是三品,老夫难道会怕他!”
虽然本朝勋贵不及掌权的士大夫阶层尊贵,可是他父亲那一辈,还拿过军功的,真要明火执仗地撕扯,侯府未必怕周府。
秦大公子忙道:“爹自然是不怕的,但是那些文人向来狡诈,不得不防。”说完看向躺在床上,一个脸色异常苍白俊美的少年,低声道,“也不知,这冲喜能不能让二弟伤势好转。”
安宁侯看向秦二,紧皱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萧遥当夜没有见过名义上的夫婿,她也不在意,吃了些东西便洗漱,洗漱完,便睡了。
因连日以来一直昏迷,她并无多少睡意,因此躺在床上时,便思考未来该怎么办。
周府,肯定是回不去的,而侯府,只怕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得想想,离开侯府之后,该怎么办。
第二日,萧遥被丫鬟提醒去见公婆以及家里人,随便走了一趟,仍然没见着名义上的夫君。
对此,侯夫人是这么说的:“世子先前受了重伤,一直由大夫照看着,不宜走动,并非不愿意见你。你莫要多想,需要什么只管说,丫头们有服侍不周的,也记得来回我。”
萧遥点头应了,便拿着侯爷和侯夫人给的礼物和红包回去了。
兴许是对她身份的不满,红包和礼物价值都不高。
回去的路上,萧遥被一个恭敬有礼的丫鬟拦下:“二奶奶,世子身旁的红鸾姐姐让我带您去见一见世子。”
嫁给世子的女子,得侯府承认,再去请封,才能被喊世子夫人的,如今萧遥刚嫁进来,大家又都知道她不受重视,所以都直接喊二奶奶。
萧遥并不想见什么世子,但转念又想,见到世子,知道他是什么情况,自己也好计较未来的事,当下看向那丫鬟,眸光深深:“当真是喊我去见世子么?”
“红鸾姐姐确实是这么说的。”那丫鬟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回答。
萧遥听了,有些为难。
如果不是有诈,她是真的想去见世子的,毕竟知道世子的情况,有助于她安排以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