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瞧着她的面容,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笑。
“不是谁都像茯苓和小顺子一样,甘愿当一辈子奴仆的,娘娘。”
玉珠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的脸色。
“娘娘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活在监视中吧,”她声音好似蛊惑,“娘娘从前猜的对,我确实不忠心与娘娘,因为我就是替殿下盯着娘娘的人。可日子长了,我也不愿。”
“不是不愿忠于殿下,是不愿跟着娘娘这个主子。即使是奴仆,也有择主的权利。”
玉珠声音不停,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语速。
“殿下英明神武,娘娘呢?我是王家训练出来的暗卫,自然也忠心于王家。”
她言尽于此,只是笑,“娘娘也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总之——”
“时辰快到了,殿下迟早会查到我,到时候,还请娘娘再发发你那无用的善心,救我一命罢。”
阿枝想要抓住她,费力从榻上爬起,又滚到了地上。
“你站住,不准走!”
“小顺子死了,是你害的,”阿枝颤着声音,“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娘娘。”
玉珠原本欲走,瞧见她那模样,蓦地转身靠近。
阿枝眼睁睁看着她过来,抓住她,“来人,来人!”
“你不准走,”她害怕得浑身发抖,眼睛已经看到了玉珠掏出来的匕首,“除非我死,不然不准你走,殿下一会儿便回来了……”
她扬声叫人,却无人回应。院内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回音。
“我若偏要走?”玉珠看着她,将她的手指拉开,又塞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在其中。
“你能做点什么?”
阿枝颤着眸子,看着方才在她手中的匕首竟然被塞了进来,还对准了玉珠的方向。
“总归你抓了我也是想给小顺子报仇,那何不直接杀了我来个痛快?”
玉珠拉着她的手,朝自己逼近。
“你,你做什么!”
阿枝想要收回手,但没有力气,双手被她抓紧,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向她的胸口。
“娘娘不是恨我么,”玉珠面不改色,“来呀,别忘了,是我害的小顺子。”
“小顺子烧册子的时候,我正好瞧见了,他一吓,将册子踢进了水里。”
玉珠缓缓道。
阿枝听着小顺子的名字一遍遍被提起,脑中又一次次浮现出小顺子去前的模样,满口鲜血,那样怕疼的他,最后确实活生生被打死的。
在她们来之前,小顺子就已经被燕倚彤的人打过一回了。
小顺子……
阿枝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手被强握着一点点将匕首送进玉珠的衣衫。
一点细微的鲜血溢出,红得刺眼。
阿枝骤然一惊,猛地发力挣脱,将匕首扔了出去。
“不,不行!”
她不能杀人,阿枝摇着头,看着匕首被她丢远。
玉珠嘲讽一笑,捡起了匕首,放在她的身旁。
“看,娘娘,现在是你杀了小顺子。”
她笑着,“这样好的报仇机会,你不珍惜,还说不是你害的?”
“……要我说,殿下如今还未恢复太子之位,多少也有娘娘的因素在吧。”
玉珠拍手,站起身,“懦弱,无用。”
“……不!”
阿枝扬声,再一次直起身子,看着她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本就不应该被我杀。”
“你害人,应该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我只想要一个公道。我从未害人,你却害我,甚至牵连无辜。”阿枝越说越清晰,似乎也知道了自己长久以来,为何总是不乐。
心跳飞快,所有的想法在胸中成形,一点点壮大,坚定地被说出。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而已,”阿枝看着玉珠,“有过错便接受惩罚,没有过错就不该被欺负,大秦律法如何规定,便如何行事,否则,要律法何用?”
玉珠盯着她,良久,一笑。
“娘娘,不知道该说你聪慧,还是蠢笨。”
“这世间若有公道,你我便不会在此处僵持。”
玉珠憾然,听着府内渐渐传来的声响,“我好像有点明白殿下为何喜欢你了。日后,希望我们不会再见,李芸。”
阿枝抓不住她破窗逃出的身影,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阿枝倒在冰冷的地上,落下泪水。
她要的,无非是堂堂正正地在所有人面前,判她无错而已。
第38章 生离
阿枝去看了茯苓。
茯苓伤不算重,她给茯苓盖上被子,像曾经茯苓照顾她那样细细照顾着茯苓。为她擦了脸,润了唇。
阿枝脚步沉重,拖着身子一步步回屋。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很不好,稍走几步便觉得胃中翻涌,想要将一切都吐个干干净净。可她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吃,根本吐不出来。
夜色深重,带着些凉,一闭眼,好像就能看到小顺子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阿枝扶着房门,看着房中灯火幽幽。
听见她发出的声响,屋中的人转过身来,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对上视线的时候,阿枝想了很多。
自己无趣又可笑的一生,南苑两年自以为的柔情蜜意,小顺子和茯苓的朝夕陪伴。
从前以为的两情相悦,到发现自己在他人心中不过是玩物而已的伤心欲绝,还有一点点被甜言蜜语打动的,甘愿在他身边当一个玩物的可笑想法。
如今才明白。
玩物,没有自保之力。
她看着燕珝,眸光闪动。
她保护不了她自己,需要时时刻刻求着燕珝的庇护。可爱意会随时间流逝,今日的他尚且愿意护着她,日后呢?
小顺子原本便是他的宫人,十几岁就跟在他身后,在他重伤之时贴身照顾着他。
还没他肩高的半大孩子,一点点为他擦身,上药。
在阿枝来之前,小顺子也同样忙前忙后,求着旁的宫人给些药草饭食。
他当真毫无动容?
阿枝知道,在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
小顺子在她心中是不同的,可在他那里呢?
多年相伴的忠仆活生生被打死尚能无动于衷,那她这个从始至终只会招惹麻烦的废物,会不会也有一天,被弃如敝屣。
阿枝扶着门框的指尖渐渐发白,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顿地走了进去。
芙蕖小筑安静得很。
小顺子最闹腾,如今不在了,时刻伴在她身旁的茯苓如今昏睡着,最是沉静可靠的玉珠竟是害人的魔头。平日里跟在玉珠身后洒扫的侍从也不知去了何处,天地之间,好像唯余他们二人。
有风吹过,院落树影婆娑,枝叶感受着微风的形状,在黑夜中摇晃着绿影。
水中的荷花还未打花苞,有些寂寥。
阿枝进了内室,烛光倾洒在她雪白的外衫上,为白衣染上了淡淡的旧色。
燕珝站着,比她高出许多,往日阿枝总要抬头仰望他。
今日和他之间离了几分距离,竟不用一直仰着头。视线交错,阿枝没有移开,盈满春水的眸子看着比水色更加潋滟,带着哭过的红肿,轻垂着眼尾。
发丝贴在鬓角,阿枝站在他身前,鼻尖带着细汗,不想暴露自己的虚弱无力,只能扶着自己眼所能及的一切,看向他。
燕珝似是也很疲惫。
他从战场回来,日夜兼程。回宫后光是应付朝中大臣和一应事务就足够伤神,看着阿枝这般情态,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尸首已叫人厚葬了,”燕珝瞧着她,清润的声音不复往昔,“也重金抚慰其家人,他家人都收下了。”
阿枝眼神复杂,心下悲悯。
他们当然会收,还会开开心心地收下,小顺子不就是被他们卖进宫的么?
“人都没了,再怎么样,逝者也不清楚。”
阿枝越过燕珝,朝屏风后走去。
她没有力气,坐在榻侧,看着屏风后高大的身影。
禁足时无数次幻想过或许他会来,屏风上秀美的图案后或许能有一个阴翳挡住花纹,可始终没有盼到。
也许在许久以前,她被动地接受着燕珝所有施舍而来的好,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吩咐小顺子做任何事,”阿枝垂首,帐中的香囊馥郁的香气让她头晕,“你知道的。”
“是,”燕珝沉声,“我都知晓。”
“那为何不能再查一查,或者……起码让人不要打他。”
阿枝泪盈满眼眶,迟迟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