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朕的儿子,朕想宠爱谁就……”
“陛下真的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儿子吗?”燕珝冷漠打断。
“因为陛下的无视,多少兄弟继续重复着陛下可笑的前半生。若不是母后严管后宫,绝不许任何欺凌倾轧的行为,只怕几个弟弟,活的还不如陛下当年。”
无数把刀刃凌迟着他的皮囊,将他虚伪的表皮层层剥落。
陛下绝不承认自己的虚伪,也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自私。他死死盯着燕珝,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刺穿。
“燕珝!”
他嘶哑的声音像是恶鬼,听着令人生寒。
“你以为你做得足够隐秘,天下人便不知道你弑父了吗?有本事就用你手中的剑将朕一刀捅穿,用毒……”
他喉咙中发出嘶吼,“算什么好汉!”
他在福宁殿如此久,名为养病,实则软禁。
身上抓心挠肝的痛苦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每一刻都像要终结掉自己的生命。可燕珝不让他死。
燕珝要让他感受着,什么叫做痛苦。
“陛下无需担心身后事。这史书,日后是孩儿来写。”
燕珝沉默地擦拭着剑柄,一点一点,十分耐心,十分细致。
“陛下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无情的帝王。儿子向父亲学习,有何不对?”
这不过是先皇后死前痛苦的万一罢了。王皇后饮尽毒药,慨然赴死,死前七窍流血,死相凄惨。
但胜在速度很快,当场毙命,没有受太多的苦。
而他如今体中的,是方方面面渗透的慢性毒药。发作起来痛苦不已,五脏六腑尤如灼烧。
如今,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他痛苦万分,躺在榻上,双腿止不住地蹬着被褥。或许是濒死,整个人的甚至骤然从疯癫清明了不少。
他“嗬嗬”发出声响,“……你审判做老子的,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你母后再不喜我,也得为了凤印老老实实待在长秋宫,再恶心我,也得躺在我的榻边!你不是心仪你那侧妃么?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又有什么用处。”
“徒在我面前当霸王,还不是,女人裙下的毛头小子……嗬、嗬……”
喉咙如风箱,粗哑得要命。
燕珝擦剑的手停了,陛下看着他的动作,满意一笑,“她心里,没有你吧?”
他这辈子,也算见过不少人了。
从未见过哪个人,面对这样的滔天权势还能无动于衷的,除非是厌恶极了你!
目光紧盯着燕珝,好像要将自己的痛苦传达给他。
“和你相处的每个时辰,一定都觉得痛苦难耐。所以才眼见着你要登上皇位,依旧还想逃离……”
燕珝慢慢站起身来,烛火幽幽照不到他的脸。在夜里,他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
“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给你毒哑,徒留你这没用的舌头。你说,是割掉,还是……”
他手上的长剑反射着寒光,吓得老者浑身震颤。
但没过一会儿,皇帝就开始继续嘶吼,疯狂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全身,苍白的头发完全散乱,像个疯子。
燕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惨状。
看着他,一点一点咽气。
蜡烛最终也没有撑住,燃尽了最后一点,熄灭了。
室内完全地黑暗下来。
“睡吧,父皇。”他漠然出声。
像极了幼年在母后那里挨了训斥,他跑到父皇这里寻求安慰。父皇放下手中的折子,将他抱到腿上。
随后,拍拍他的小脑袋。
说:“在我这儿睡吧,阿珝。”
惨淡的月光投射进来,燕珝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得干枯、僵硬。
时间好像无限停止在此刻,无限拉长。
陛下崩了,从今日起,他就是这时间,至高无上的帝王。
燕珝漠然转身。
在月光下,擦着手,走出了福宁殿。分明自始至终没有碰到他,但还是觉得手上,很脏。
真脏。
“殿……陛下!”
所有的侍从宫人皆跪俯在他脚下,连声高叫着万岁。
燕珝负手而立,站在夏初的微风里,直到看到月影。
她身边的暗卫。
“何事?”
每十日汇报一次,如今还不到十日。月影不会主动前来,除非是她要。
月影沉声:“陛下,娘娘今日梦魇,哭了许久,说是……想见您。”
燕珝皱着眉头,“梦魇?”
“是,说是……”月影不敢抬头,“梦到之前的那个太监,害怕。”
燕珝渐渐放了些心,阿枝梦到小顺子也不是头回了,他心虽牵挂着,但也知道今日不算大事。
他沉吟半晌,“这会儿朕无暇抽身,你且将太医院院判带去,先行诊治。若要用药用针,按太医说的来即可。”
说完,他犹嫌不够,心中总觉得有些慌乱,像是缺了什么。
“告诉她,再等几日,朕亲自去接她。”
“是。”
月影抱拳,跃入长空,转瞬消失不见。
他看着月影消失的方向,久久凝望。
不是他不想去。
先帝刚过身,朝中多少人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叛军。
半个时辰前,他受到情报。
平阳郡王,带兵反了。
若只是一个平阳郡王,还不足为俱。
但他们有一个韩家。
可就算有韩家又如何,他能让这两家结亲,就做好了燕玮和韩家同仇敌忾对抗自己的准备。
还是费了些心的,但是值得。
韩家在朝中威望太深,若不是这样谋反的罪名,只怕日后,他的军队还要听命于韩家。
而韩家后继无人,守卫江山的战士不应该握在一家手中。
他花了几天时间,将朝中一切都安定下来,叛军已被镇压,只余部分还未剿灭,如今正在围剿中。
燕玮也已经被抓获,正被押送进京。
他坐在勤政殿内,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眼眶涩得发疼,他靠在龙椅上闭了闭眼,恢复了些。
心里默默盘算着。
他已灵前即位,成为了大秦当之无愧的帝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了。
他张口:“小……”
倏然一顿,抿上唇,半晌道:“孙安。”
孙安是新的总管太监,听了声音立马进来,捏着嗓子,“陛下。”
“陛下,付将军请见,一同来的,还有付娘子。”
“不急。”燕珝面上松了些,带上些少见的少年意气,像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但被他沉着地压制着,只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备马车步辇,随朕去接皇后回宫。”
他欲起身,却见孙安面色犹疑,喏喏不敢应声。
“陛下……还是先见见付将军吧。”
燕珝静静地看着他,无形的威压几乎要让他忍不住跪下磕头。勤政殿内摆设一如先帝在世时的模样,这样年轻的帝王,却半点不输其父身上当了多年帝王的气势。
孙安身上几乎要出冷汗。
他能感受到那锐利,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但最终,燕珝还是送了口。
“让他们进来。”
“是,陛下。”孙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
他不敢想象陛下得知此事后,会是怎样的滔天震怒。
燕珝坐在龙椅上,看着付彻知和付菡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殿中。
“臣,拜见陛下。”
“民女,拜见陛下。”
两年过去,付彻知变化不算大,不过是从少年更像个男人,宽肩窄腰,逐渐褪去了当年还隐隐带有的青涩。
他跪在堂中,即使燕珝说了免礼,也依旧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