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吵。
血迹喷洒在焦土之上,顺着他的唇角,一点点流下。
他想,你若是死。
我便同你一道。
他张开手,将手中的焦土掩盖在血色之上。
不能让她看见,她会担心,会哭。
他最怕她哭了。
燕珝终于无力,长剑脱手,猝然倒地。
手仍旧伸向前方,朝着她的方向。
第41章 故人
暮色深沉,乌云压顶,看不见半点星光。
“——阿枝!”
燕珝从梦魇中醒来,满身虚汗,苍白的脸色被夜色照亮,看着很是吓人。
他像是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七窍流血而亡的母后,母后明明倒在地上,却又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说吾儿,竟连心上之人都留不住,无用。
他有些惊慌地想要解释,画面却消散,只看到了父皇躺在榻上的死态。
面容干枯,发白,整个人都毫无生机,可面上的表情却痛苦地宛如生。
他看到了这些年,死去的许许多多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到最后,他甚至看到了小顺子。
小顺子的死……亲眼看着他咽气,甚至阖不上双眼。
可他无暇顾及,他有更重要的事,他得先护住她。
对,她呢?
为什么他都看见了这么多人,却唯独看不见她?
燕珝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
他终于醒来。
燕珝垂眸,身上还扎着银针。
胡太医将他身上的针拔起,轻声嘱咐:“陛下莫要太过伤神,龙体为重。”
他伺候了他许多年,也算是知道他身子的。燕珝身体一向康健,近两年却总有些不顾性命地拼,死命地耗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又急火攻心,悲从中来,身子一下便撑不住了。
燕珝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他。
胡太医也常这样给阿枝扎针,她味觉至今未好,时常要针灸。有时候他去看她,正好遇上她扎针。
身上扎的像个刺猬一样,他来之前,再痛她都死死咬着唇,半点不出声。
可瞧见他来,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瘪着唇不出声,但他知道她疼。她也知道他心疼她,所以放下了自己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
疼吗,他想。
燕珝终于开口。
“那日,你可看见了?”
胡太医和月影应当是一道去的罢,说不定正好瞧见。燕珝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像是濒死。
“陛下,就当是为了逝去的娘娘,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这样休息不好,日后……”
“朕问你看见了没有。”
燕珝重复,带着隐隐的烦躁。
胡太医本就是他的人,闻声叹息。
“微臣和月影赶到时,已然火光冲天。月影想要进去,可火势太大,房梁已经倒塌,人根本冲不进去。火那样大,人在其中,不出半刻便要……更何况,看那烧起的模样,已有大半个时辰了。”
燕珝看着手上的银针,眼神虚空没有落点,像是透过这些,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喉中似乎又有铁锈血腥味。他强行压制下去,调整了内息,才继续道:“然后呢。”
胡太医似不忍心,哀声道:“待微臣和月影求助了永兴寺的僧人帮助灭火,南苑已经被烧毁。火灭之时已然天亮。卧房烧得尤其厉害,已经倒塌,焦尸被掩盖其下,光是将娘娘遗体……”
“那尸首早已面目全非,什么都看不到了。”
似是察觉到燕珝还想些什么,胡太医垂首,将他身上的银针完全拔除。
轻声道:“但娘娘左肩上的伤,千真万确无可抵赖。还有另一较寻常女子高大些的女尸。都能证明……”
“够了。”
燕珝不想再听,闭上了双眼。
“朕知道了。”
胡太医应声,退出去,看着他万分寥落地半靠在榻上。垂着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带上了门,再也看不见了。
茯苓抱着糕点果子,捧来给阿枝。
“娘子,这个好吃!”
阿枝瞧着茯苓嘴角还带着些糕点碎,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干净。
柔声道:“慢点呀,没人跟你抢的。”
茯苓呆呆地看着阿枝这样耐心细致的模样,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样子,突然道:“娘子,我要是男人,肯定也会爱上娘子无法自拔。”
“说什么呢你,”阿枝失笑,“一点好吃的,就把你哄的服服帖帖了?”
“娘子这样好,我说的也不错。”茯苓一笑,掰开一块递给她。
她真诚道:“娘子,尝尝吧,或许这次就能……”
阿枝看着那松软的点心,叹口气,“若真能尝到,倒还好。如今吃东西,也就裹腹罢了。”
她没拒绝茯苓的好意,将糕点送进唇。一点点轻抿,柔软的点心顺着舌头咽了下去。
茯苓亮着双眼,看她。
阿枝笑了笑,摇摇头。
茯苓顿时没了兴致,抱着糕点,“不吃了,省着路上吃。”
第一天她们光顾着赶路,生怕留下半点痕迹。好在逃出去的第一天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痕迹被水冲刷,应当是留不下什么。
阿枝想着,火刚烧完,他们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先寻别处总计,只要争取到了这个时间,他们就能离开京城地界。
他们因为大雨也稍耽搁了阵子,慢慢赶路。第二日寻了客栈多歇了会儿,没日没夜赶了一日的路,马儿也累了。茯苓一人也很是辛苦,阿枝不可能让她一直劳累。
第三日,她们在赶路的途中也收到了陛下驾崩的消息。
阿枝沉默良久,对那个老皇帝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思考许久什么也没想起来,原本想着可能会有的一些感慨都随着记忆的变淡而消散。
她们一直赶路,直到今日,才进了城。
付菡帮她准备了通关文牒,圆空和尚帮她找到了慈幼局中病故的尸首。只要火燃烧的时间够长,就可以以假乱真。
但燕珝信没信,阿枝心里还是没底。
她进了城,带着茯苓稍稍探听些消息,再决定下一步往哪儿走。
这个城不算大,但在雍州和荆州的交界处,还算热闹。两人先寻了个住处落脚,又去生意还算好的茶楼用些饭食。
大秦原本也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对女子拘束相比前朝少上许多,阿枝和茯苓戴上帷帽,与当地女子一同行走与街巷。
她们点了些菜,等着上饭食的时候,仔细听着身边人讲话。
乡野之间,不像京城,说得大多是谁家生意好,谁家酒水好之类的话。得到的消息不少,能用的却不多。
阿枝也是头回自己行走,带着些失落。果真独自“行走江湖”不像画本子中所说的那样潇洒肆意。
唯一得到有用的消息是,满城也知晓了,就在先帝崩逝后,陛下从前的那位北凉侧妃,葬身于火海。
方才一位老者锐评,说她真是无福,这样泼天的富贵都接不住,显然是命薄。
茯苓想要说些什么,被阿枝拦住了。
她松了口气,能让天下人皆知,说明燕珝肯定信了。他不点头,没人敢说她死。
她心情算是好了些,想到燕珝,虽然心中还有些堵,但终究还是畅快多一些。
阿枝觉得,过不了多久,或许自己能够慢慢忘了他。
忘记曾经的那些苦痛,她想开始新的人生。
“娘子想好去何处了吗?”茯苓用完,为阿枝添上水。
阿枝点头,又摇了摇头。
“付姐姐给的山水图中,我还是最想看看江南水景。咱们如今在此,可先从荆州出发,正好沿路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茯苓点头,“一切都依娘子。”
她们还盘算着如何挣钱。
日后的日子,不可能真的向付菡要钱,她请付菡帮她处理通关文牒一事已经极有风险了,若被发现,以燕珝的性子,还不知要做出什么。
虽然很不舍,但阿枝确实也打算和付菡断了联络,再不联系。也算是尽她自己所能,最后保护一下付菡。
“目前手头还不算缺钱,”阿枝道:“但只出不入也不是长久之计,听说江南织造很厉害,或许我可以……去当绣娘?”
她还带着点天真,“不是常说我帕子做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