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深意?”
云烟也侧耳听着,方才的不适随着车辇的远去好了些,靠近他们,像是在听坊间八卦。
“陛下亲自打下北凉,皇后也是北凉人。但如今凉州那边还乱着,这才几年?我猜想吧,陛下定时为了安抚凉州百姓,让他们北凉血脉早日臣服于我大秦。这才像帝王的样子。”
那书生颇为自傲,像是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
云烟听谁说都觉得对,头都大了,倒听一道声音讲:“不过陛下待北凉人好,不管是因为皇后,还是想要收复势力,起码都造福于百姓。多少凉州人士早年在北凉民不聊生,如今到了我大秦安居乐业的?这位娘子,我看你也是北凉样貌,想来也是北凉人吧?你说,是也不是?”
云烟入京城后,确实瞧见不少凉州特色的商铺,还有一些北凉人能正常地在坊市中行商,她看着极为亲切,听到这些都是陛下的举措,当即点头,“是,陛下英明。”
周边的群众都开心起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谁会不愉快呢?
百姓们继续欢呼,云烟跟着刘婶子去府衙上看望儿子,顺便去找季长川。
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她跟着刘婶子漫无边际地寻,终于找到了刘家小郎君。
小郎吃着家中带来的饼,身上的衣衫全然汗湿,瞧见阿娘身边跟着个仙女儿似的姐姐,不由得定睛细看。
“瞧什么瞧,”刘婶子一拍他脑袋,“这是咱隔壁刚搬来几日的云娘子,你整日不着家,自是不知。今日也是来找她郎君的。你当她这样的娘子看得起你呢,收收眼睛吃你的吧!”
听到这样貌美的娘子有了郎君,刘家小郎只好叹气,半晌又打起精神,“云姐姐,你家郎君在何处任职?今日城中人多,戒备也严,咱们不好乱走的,你告知我,我去帮你寻他。”
云烟想着也好,人太多吵得她脑袋疼,将六郎告知于她的性命职位都一一告知了他。
刘家小郎听了一遍,想了想,道:“姐姐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帮你多问问。”
云烟点头,“多谢你。”
她笑起来,灿若朝霞,看得刘家小郎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帮她寻到夫君。
刘家婶子和她在附近转了转,没有远走,陛下的车马早已进宫,但坊间还是流传着他抱着皇后牌位,一同接受百姓恭祝之事。
云烟忽然想到,他若真是钟情于皇后,那听着百姓一遍遍高呼着皇后千岁,该多伤心啊。
她扯了扯唇角,忽然觉得有些笑不出来,像是自己也很伤心一般。
没过一会儿,听见方才熟悉的声音。
刘家小郎气喘吁吁跑过来,看着她,摇了摇头。
云烟等着他顺顺气,之后才道:“如何了?若是难寻便罢了,你自己的事要紧。”
“不是这个,”刘家小郎满头是汗,却不知从何说起,“我问了不少府衙的人,他们都说,没这个人。”
云烟愣在原地,冷汗涔涔。
第44章 蝉休露满枝(3)
季长川快步步入庭院,季府世代积累,金银之类的东西从无缺处,宅院也是一等一的大气精致。
路过花园,季二娘子和三娘子正在园内扑蝴蝶,瞧见他来,赶紧噤了声响。二娘子招呼着手,唤他过来。
“六哥,六哥,”二娘子轻声叫道,声音压低,生怕被旁人听见,“快过来,有话同你讲。”
季长川转了方向,走过去,“怎么了?”
二娘子推推三娘子,道:“快将你听得说与六哥,莫要让他被训。”
三娘子拿着团扇,摇摇晃晃道:“六哥,老夫人说你最近总是不归家,怕你在外……学坏。唤你回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六哥可莫惹了老夫人生气。”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脸皮薄得很,还有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琢磨半晌,说了个“学坏”二字。
季长川见她情状,大概便知道老夫人会如何讲,点头道:“多谢。”
三娘子见他知晓了,心里犹不放心,转头看着他从花园绕去老夫人处。
轻声叹道:“二姐姐,你说咱们的事都落定了,六哥的该如何啊?”
二娘子再机灵大胆,但也是个小姑娘,提到这事,也没头绪。
“老夫人应当会为六哥思量的罢?”
两个小娘子没了扑蝶的兴致,坐在园中,思索着虚无缥缈的未来。
紫铜熏炉中升起飘渺烟雾,一旁的青釉梅瓶中斜斜插着几支开得正盛的茉莉,掩盖住了熏香的沉气,满室清香。
季长川脱下佩剑,跪在老夫人身前。
老夫人发丝白了大半,眼尾皱纹深刻,虽是慈眉善目的长相,却瞧着很是庄肃。端坐在紫梨木的座椅上,不怒自威。
“六郎近日,倒是忙得很。”
老夫人淡淡出言,季长川垂首,“陛下登基,孙儿手下的黑骑卫要看顾着陛下的安全,保证登基大典不出差错。”
毕竟是正事,老夫人脸色稍稍好了些。
“先帝崩逝已久,陛下如今终于登基,也算是尘埃落定。接下来倒没那么忙了,你有何打算?”
“孙儿自是继续做好分内之事,为陛下分忧尽忠,为家族谋福尽孝。老夫人放心。”
季长川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又不带分毫个人感情。老夫人听到这话,先是满意,又忍不住出言。
“这些我自不必担心,你有分寸,我自你幼时便知。你从小,便都是家中最懂事,出色的那一个。”
季家子嗣众多,六郎独占鳌头。
如今季长川又与陛下有着多年情谊,日后之路必然是大道坦途,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有一事。
老夫人清嗓,将手上的五彩春草纹茶碗放在桌上,“你起身吧,坐。在祖母处,不必如此拘礼。”
“是。”
季长川坐下,面容恭顺,老夫人越看越满意,道:“你早已加冠,按理说,我们做长辈的应当早些为你打算。你那几个兄弟姐妹的都有了着落,独独你,我与你父母商量许久,还是来问问你。”
季长川不动声色,“孙儿不孝,害祖母费心。”
老夫人摆手,“如今陛下登基,我倒要问问你,你的婚事……陛下可有安排?”
像季长川这样的朝中新宠,婚事自然不可草草了之。
前些年迟迟没给他定下,一是家中子嗣繁茂,不急着让他开枝散叶,男儿多等等,先立业也未有不可。在朝中步步高升,相看的人家自然便再高一等。
二便是想到此处,陛下眼看着不行了,太子即位后,若有旁的打算,还是得听圣上的。
提及此事,季长川只好道:“如今朝中还未安定下来,陛下哪有闲心管这些。”
他没把话说死,只说燕珝还未抽出空来,老夫人大概也明白些,道:“陛下若有安排,你记得早日告知家中,莫要让我们傻傻替你相看了。”
朝中都有些怕这个新登基的帝王。
且不说他自幼便是太子,自小学得便是帝王术。如何权衡牵制,在他幼时便会了。付家季家两家基本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日后作为他的左右手,在朝中行事。
被废,季家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从未想到先帝竟然会疯狂至此,不仅将王家打击得奄奄一息,还让自己宠了近二十年的儿子重伤遣出宫去。
季家是大族,家大业大,这种时候只能明哲保身,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于这场先帝的阴暗风暴中。
但季长川与家族为敌,执意与他亲近,不加掩饰地将自己所得全部给予燕珝,朝中不少人明里暗里挤兑他,他仍旧不改。
季家几位长辈想要劝阻他,甚至几次叫他去受戒,他都不屈,最终,还是被老夫人拦下了。
她同意季长川去。
他们不是自私,只是王家先例在前,那样一个大族,陛下说杀就杀,不留半点情面。远远不及王家的季家在帝王之怒面前,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季家不会再为季长川提供任何支持,日后所行,也不可再牵连到季家。
他们都在赌。
老夫人也在赌,她觉得燕珝,绝不会永远沉寂在那个偏僻的南苑。果然,她赌对了。
燕珝回来了,季长川不仅有着幼年交好的情谊,还有着微末时鼎力相助的恩情。现今陛下登基,也算是有从龙之功。日后前途无忧,除非犯了谋逆的死罪,不然,季家日后只会扶摇直上。
老夫人看着他,万分满意。季长川的秉性她是知道的,从不沾花惹草,洁身自好,克己复礼,温润有加。
只是……
她道:“你前阵子把随身的几个侍从都遣去了后院,不是管家事,便是送去了老宅。怎的,自幼伺候的,还能让你不顺心至此?”
季长川身边如今都是新调来的毛头小子,只怕伺候不好。
加上最近他甚少归家,虽说是忙,但从前何时不忙?也没忙成如今模样。
“是谁和祖母多嘴了,扰了祖母清净,”季长川喝了口茶,“这等小事也劳烦祖母问话。调走几个人而已,去外头帮着查查事。”
“再者,人少也清净些,孙儿已经这般大了,不会照顾不好自己。”
季长川嗓音沉润,说得老夫人抬了抬眼。
“你倒是比从前,还成长些了,”老夫人感慨,“果真人就得服老,老身算是管不动你了……”
“不会,孙儿愿被祖母管着。”
季长川起身,拱手行礼。
“孙儿还有事,就不陪祖母叙话了,恕孙儿不孝。”
“去吧去吧。”
老夫人招手,让他自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有些熟悉之感。
……或许是和陛下待久了,说话做事,总有些陛下的影子。两人不愧是自小交好的挚友,如此这般,倒是愈发像了。
孙安跟在燕珝身后,脚步无声无息。
姿态谦卑,像个称职的太监。
地牢水深露重,进去便伸手不见五指,小太监提着灯为燕珝指着方向,燕珝沉着神色,缓步走到审讯室前。
透着门口的小窗,可以看见里头挂着的女子颓然的模样,满身狼狈血污,看着让人心惊。
但燕珝只是看着,没有半点波澜。
他听着里面女子疼痛的吸气声,不知又有什么刺痛到她,她哑着嗓子,仍然嚷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季长川的声音有些不留情面,“劝韩娘子还是早些将边防图的下落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个体面。”
“陛下见不见我不是由你来说的,要听陛下的!”女子情状很是有些癫狂,看起来都快神志不清。
“我知晓……我知晓陛下如今最关心的事……哈哈哈,说不定他还会求着我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