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子不必担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御膳房俱都为您准备齐全。”
孙安态度恭敬,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云烟换了身方便的衣裳,晨间那件好看是好看,可太过繁复,穿上什么都做不成。小菊刚入宫,被人带下去学学宫中的规矩,登记名册。
云烟看着身后跟着的茯苓,随口道:“茯苓为何不去?”
“总得留个人陪着娘子。”茯苓接话极快,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云烟点头,看着茯苓也确实不需要学什么莫名其妙规矩的模样,“那便好,你留在我身边,我也放心许多。”
茯苓陪她换了衣裳,去了御膳房。
玉盘珍羞,香气扑鼻。御膳房极大,比她住着的小院大上数倍不止。太监宫女往来沉肃,并未对她多有打量,这让她倒稍稍松了口气。
也同孙安所说,果真不用她费半点心,只要她提及,食材就切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她面前。
云烟有些无所适从,她习惯了自己去做,不适应有人这样人前人后地侍候着,总觉得这样有些强权压人的意味。可转念一想,陛下这等身份,皇宫是他的家,在自己家中,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
她垂着眼眸将食材放入水中,看着锅中渐渐冒出的烟火气,明白自己为何心中难过。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在没有归属感的地方为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做饭,总有些……
压抑。
压下心头的思绪,云烟叹气,看向茯苓。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也在何处发生过。
“茯苓……”她开口,茯苓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点疑惑,像是问她要问什么。
云烟止住话头,她想说什么呢?
她自己也有些不清楚,额角隐隐发胀,张着唇,视线顿在茯苓的脸上。
“滋啦——”
锅中轻响,云烟回过神来,油已经烧热,将切好的肉放下去。
她翻动着锅铲,不过一会儿,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茯苓掩盖住眼神中的寥落,孙安看着她,转身,往外挪了几步,候着。
炖汤需要时间,云烟问了时辰,特地叫了孙安:“陛下每日何时用午膳?”
“陛下勤政爱民,常常与诸位大人们议事忘了时辰,要么就是批奏折需得奴才催上几回才用上几口,没个定数。”
孙安说话字字句句带着点对陛下的奉承,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不过今日,陛下应该早早便候着了,娘子是送去勤政殿,还是等陛下来福宁殿用膳?”
“这是……随我定的么?”
云烟怔愣,她以为自己要根据燕珝的行程来决定。
只见孙安面上带出点笑,道:“娘子愿意在哪用膳,陛下便在何处用,一切都随娘子高兴。便是在御花园都成。”
云烟腹诽,如果随她,她可不想在这看着就觉得森严没有自由的皇宫中用膳,她宁愿回自己那简朴,但舒心的小院。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她想了想,道:“孙大人,若是我送去,陛下可会开心些?”
“哎哟,这声大人可不敢当,”孙安笑得谄媚,“不过娘子若能亲自送去,说不定陛下高兴,连老奴都能沾点光呢!”
云烟颔首,“那便如此吧。”
汤盅已经骨碌碌冒着香气,到了最后放盐的时候,让一直垂眸不语的茯苓尝了尝。
“如何?”
茯苓看着云烟因在炉灶旁,有些微汗的脸颊,带着点通红,却没有喜悦。
娘子不开心的,她知晓。
茯苓躲过了孙安的视线,轻声道:“有些淡了,娘子,可以再放些。”
“是吗?”云烟也尝不出来,她方才应当是放得还算足量,思索着,再放了一勺。
孙安胆战心惊地看着盐放入其中,等他发现的时候早已来不及,“哎哟”几声没哎哟出来什么,眼睁睁看着云娘子气定神闲地搅弄着汤匙,哀声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太监。
“……待会儿多泡些茶水,懂点眼色。”
小太监哎哎跟上。
二月初的正午,云烟走在暖阳下,从御膳房拐去了勤政殿。
孙安跟在她身后,为她引路。
到了勤政殿,还未等云烟打量好四下环境,便看见前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孙安轻声催促道:“娘子,快些去吧,陛下候着呢。”
云烟抿唇,不是说陛下忙得很吗,这会儿倒不忙了。原本看话本中,不论见谁都得通报一声,原也是不必的么?
她莲步轻移,茯苓跟在身后,进了勤政殿。
她到时,梨花木的圆桌上已摆满了看得出的美味佳肴,只是中间空了一块,显然是等着她的汤。
燕珝没在桌边,云烟将汤盅放下,环视着四周,“陛下呢?”
孙安道:“烦请娘子去请请,陛下这会儿可能忙着呢。”
“一会儿忙着一会儿候着……”云烟低声,“陛下可真是忙人。”
孙安不敢接她的话,讪讪笑笑。
茯苓瞧着云烟,人还是那样的人,性子却没了从前那样战战兢兢的讨好与敏感,心中的凄苦与孤寂想来是好了不少,说话间带着些朝气。
她从前可不会说这些抱怨之语,自从南苑回宫中后,便再也没见过这样鲜活,生动的娘子了。
茯苓沉下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婚礼前日将此事告知了陛下,是对还是不对,她只怕娘子不开心。
现在呢,她紧紧盯着云烟的脸。
她怕自己后悔,后悔要将娘子的消息告知陛下。
若是回到了陛下身旁,还是如同从前一般难过,那才是她的罪孽。还不如……就一直跟在季大人身边。
起码季大人不会让娘子哭的,茯苓想。
云烟不知道茯苓心中有多少计较,跟着小太监到了燕珝平日处理政务的正殿,立于门前,想着付菡对她说的话。
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殿内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笔重重地搁在桌上的声音。
她抬首,看向内殿。
“怎么不进来。”
男人声音沉缓,带着些波澜不惊,可是他先一步出言,便觉得这其中的冷淡带有些别的意味。
云烟抬眸,抿唇步入殿中。
男人安坐其上,日光似乎格外偏爱他,映着他的侧脸打下或明或暗的阴影。浓眉轻垂,看不出他的神情。隔着距离,甚至也看不分明他眼中的情绪。
泼墨画般的容颜带着些与人之间的疏离与淡漠,像是高高立于玉阶之上的孤月,令人仰望,却不可触摸。
呼吸一滞,云烟垂下眼眸。
她心跳缓缓,却不知在何处仿佛漏跳了一拍,瞬息之间便乱了方寸,只怕被他看穿,匆忙地垂下头。
气氛寂静,只余男人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触着桌面发出的声响,上好的白玉清润,云烟的视线落在其上,只觉它衬在男人极有掌控力的手上有着说不出的意味……他昨天戴了么,云烟止不住地想。
“又在想些什么。”
云烟缓步走近,却未曾出声,燕珝看着她盈盈素服,宛如枝头梨花,带着许久未曾闻到的香气和烟火气,走进他这毫无人气的,冰冷的宫殿。
冬雪消融,春日来临。
他心中冰封已久,带着暴雪狂风的寒冬,终于止在了她面前。
春暖花开。
云烟听见他问话,原想直接请他去用膳,这会儿记起自己的态度要摆正,赶紧老实行了个礼。
“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燕珝看她这般作态,心中微哂,面色不动,直到她行完礼才不动声色道:“免礼。”
端坐着,等她开口。
云烟行完礼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流畅,就像做过多回一样,像是刻在了骨血中。
此时不是回忆的时候,云烟浅浅带出一个笑,拉出自己唇畔微扬的模样,轻声道:“陛下,午时了,妾来请陛下前去用膳。”
燕珝目光落在她脸庞,那笑确实极美,却不见真情。忍不住心中微颤,垂眸“嗯”了一声。
“朕若不去呢?”
“陛下多少用些吧,”云烟接道:“饿坏了对身子不好……”
“这是在关心朕么。”燕珝开了口,带着些云淡风轻的口气,像是随意问话。
“……陛下龙体关乎着整个大秦,”云烟有些诧异他怎的如此问话,想了又想,“妾也是大秦子民,关心君主的身体……是份内之事。”
燕珝轻哼,仿佛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但还是抬眸,语气稍稍扬了些:“就没有别的想对朕说的?”
云烟心中暗恼,分明一个时辰前就派人同他讲了一同用膳,他若不答应,如何会让孙安过来,还将御膳房都给她用。这会儿临到快用餐了,开始拿腔拿调,做什么呢!
陛下就这般为所欲为么。
……幼稚。
云烟咬牙,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烦躁,拖长了声音:“陛下,妾今日亲手煲了汤,煮了面。陛下若再不来,只怕汤要凉了。还请陛下看在那汤的面子上,稍稍用些。”
“如此,”燕珝故作了然的模样,轻笑一声,“那便用吧,随朕一起。”
他起身,从书桌旁绕过,经过云烟身旁时特意停留一瞬,等她跟上。
长指顺着衣袖挽住她的指尖,轻拉着她往前去。
云烟一顿,随后又跟上。
他对自己亲昵的姿态让她不大适应的同时又带着几分……理所应当。好像就是该如此一般。
“日后,不用对朕行那虚情假意的礼,难看。”
燕珝声音疏朗,漫不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