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子微微收起的神色,他只怕她即将说出口的应答的话被他的态度再逼回去,敛起了自己多年来习惯的神色,将面容变得柔和。
云烟没注意到这些。
她只注意到燕珝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像是想要触碰她,却被她拒绝后,只能委屈地缩起来,包在掌心不敢再动弹。
得了燕珝肯定的答复,云烟稍稍放了些心,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那除了留下……陛下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譬如……做一个正常女子服侍君主应该做的事情。
如同今日傍晚那样,让人难以说出口的事。
云烟看的很开,若是真的留下,这些事情定是无可避免的。且不说他都打算让她当皇后了,身为君主,哪能没有子嗣。
可她,云烟轻叹,算了,如今想这些还有些远。还是那些摆在眼前的要紧。
“一切,都随你,”燕珝的拇指摩挲着其他几根手指,像是在思量,“你若不想看见朕,也行。只要朕能看见你就可以。”
“……”云烟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话,若这么说,那留她在身边有什么意义?
只是……看?
燕珝以为她不满意如此,见她思量着,补充道:“福宁殿大,住着还算舒适。日后你若不想看见朕,朕不会轻易来寻你。只是……别锁门,朕等你睡了再来,坐会儿便走。绝不会扰了你休息。”
“若是不喜欢福宁殿,整个秦宫所有宫室任你选,”燕珝的声音没了从前的冰冷凌厉,只余淡然,像是放弃了挣扎,“随你安排。”
“陛下,”云烟抬首,打断了他的话,“……我没说,不见你。”
她觉得喉头有些梗塞,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话,指尖都有些麻。
很想抱抱他,突如其来的,这样的想法吓到了她自己,不敢相信这会是她自己的想法。
不见他,只怕也不现实。她都留在他身边了,既然已然屈服,这个时候还拒而不见,很有些怪异,像是又要占好处,又不想付出任何一点。
燕珝指尖一顿,“你没有不想见朕?”
“嗯,”云烟闷声应下,似乎觉得自己应下的声音出来得有些太快,好像很急切一样,又张口道:“陛下没有别的要求了么。”
“没有了。”
燕珝垂眼,将视线放在她的发顶。
她应该是沐浴过,但头发并未擦干,因为长时间躺在榻上维持着一种姿势,微微有些塌,发丝不算整齐顺滑,看得出她的烦心。
想要出言关心,却发现如今这个时机,只怕他还没有立场说话。
“那……”
云烟不知他在看什么,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六郎,陛下定是要放出来的。”
云烟垂首,不看他的神色。
燕珝每每听她提到六郎的时候,神色都不大好看。而她不想看到自己因为他的神色变得慌乱的模样,索性垂下头,继续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可以。”
燕珝的声音没太多感情,起码云烟没听出来有什么额外的情绪。
“他的腿……”云烟还记得那日离开前,那双腿就那样在他身.下,看得她心都要跳出来,“陛下要找最好的太医给他治。”
她补充:“六郎是会骑马的。”
言下之意,还要给他完全治好,不能影响了他骑马。
燕珝掌心收了收,“可以。”
“付姐姐的婚事……”
“可以,”燕珝道:“就按照原定的婚期准备。”
云烟垂首,“不想当皇后,我不会。”
“朕很想说,不会可以学,”燕珝缓声道:“但你若不愿,都随你。没了皇后身份的桎梏,或许还自由些。”
云烟揉了揉眼睛,有些干涩,“陛下这意思是,除了皇后,便不给我名分了吗?”
谁家好女孩会无名无份地跟在男人身边,她声音凝涩,“我是陛下的外室吗?”
燕珝稍稍怔愣,否认道:“不,朕以为……朕以为你不愿。朕没想过让你做妾侍。”
“你若愿意,自然是好的,”燕珝怕她反悔,语速稍稍快了些,“贵妃如何?”
“……可以。”
云烟没想到还能自己挑名分,见好就收。不想当皇后,又不想没名分地跟着他,那贵妃……挺好的。
见燕珝面上松了些,云烟道:“还有个条件,可以提吗?”
云烟抬头,看他。
燕珝垂下眸子,同她对上视线,“你说。”
“我知晓自古以来,君王都是三宫六院,美人万千,”她低声道:“陛下如今心悦明昭皇后,才愿意迁就着我,让我当这个贵妃。世上美人这样多,若有比我更像先皇后的……”
她看着燕珝似是要说些什么,“陛下,等我说完。”
“若有比我更像先皇后的,或是陛下心随着时间变化,心中有了别人,那我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就让陛下觉得我自私善妒,但我原本就是可以同我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陛下将我拉进了宫中,”她看着燕珝的眼睛,“如果可以,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待在一处,共侍一夫。”
燕珝蓦地笑了下。
听着她能这样提出要求,心头不知是何感受。
从前的阿枝,逆来顺受着接受她自己是个侧妃,只求他能有点心放在她身上,日后来的主母愿意给她好日子过便好了,他从未听她说过任何抱怨的话语,好像什么都能接受。
其实他心中知晓,她心里定也是委屈的。
他也从未想过要让阿枝做妾。
没在恢复身份后将她扶正,是因为他当时都自顾不暇,若扶正了,便明晃晃地将他对她的看重摆在了众人眼前。
他当时尚未扶正,便能为她引来杀身之祸。不敢想象若是让她做这个正妃,还要出去同众夫人妃子交际会是怎样的情境,他只想保护好她。等日后得登高位,皇后之位自然是她的。
她原来是在意的,却因为他,努力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受,将所有的委屈往下咽,故作一幅不在乎的样子。
而如今她在乎他身边有没有新人,却是因为她本身便不想留在他身边。
同他这个人,没有干系了。
她终究还是将他分了出来。
云烟见他一笑,只怕他不答应,心中一紧,却听他道:“好。”
“宫中本就不会再有旁人,”燕珝声音带着些寂寥,“朕有你一个便够了。”
“我也是,防患于未然,”云烟得了他的话,还是道:“若日后你厌了,倦了,或是身边出现了旁人……我还是会走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走,可她心中郁郁,必然要说这个话。
“可以,”燕珝道:“只要你在朕身边觉得受委屈了,或者觉得朕对你不好,朕准你走。”
“不骗人。”
他道。
“只要你如今留下。”
云烟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要求他都能答应。
只要她留下。
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位已逝的明昭皇后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要的地位,才能让她这样一个鸠占鹊巢的替代品一次次地逼得他退让。
云烟忽得觉得,心头一软。
别过脸去,硬下心来,“口说无凭。”
“朕可以同你签字据。”
燕珝回话很快,他在她未醒之前本就在读书写着什么字,听她这样说,转身去了桌前。
云烟咬唇,唇畔先前被男人重重碾磨过的地方还有些刺痛,心里一痒,她止不住抬眸看向男人的唇。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男人唇色稍有浅淡,可依稀也能看见他唇角的一些痕迹,那是她反抗的时候留下的,方才的所有不止存在与记忆中,在他和她的身上,仍然有所表现。
视线止不住地上移。
方才未曾仔细看,这会儿趁着他书写,云烟眼神大胆了些,开始打量着他。
他那张脸,是只要站在街上便会有一整条街的娘子为他扔帕子,不摆出上位者架子的时候,内敛了许多,看着就是个二十出头的读书人。
可她亲眼见过他拿着刀剑,半身是血的模样。
他应该是会武的,云烟想。
视线落在他脸侧,宛如白玉的脸颊上带了一道瑕疵——那是她发了狠打得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现在想想,掌心还止不住地有些发麻。
云烟收缩了下手指,将锦被掀开,从榻上起来。
套上鞋子,缓缓朝他的方向走去,带着被子中捂出来暖呼呼的热气,向他走去。
燕珝略一抬眼,见她过来,只是随口叮嘱一句“衣服披上”便没了更多的话,继续垂头书写。
云烟站在桌旁,几个时辰前,这个世界上她最恨最恨的人就是燕珝。
而现在,他们一个站着看他,一个坐着书写,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般。
云烟细长的指尖在桌上划过,看着燕珝将他们方才所议之事都写了上去,书写流畅,没有丝毫停顿,云烟站在对面看他写的字都觉得赏心悦目。
抛开他这样强势的一面不谈,其实他……也是很吸引人的,不管是身为帝王,还是身为一个,男人。
男子对女子的吸引力。
云烟觉得自己简直是乱了,都乱套了,她明明应该恨他的。
继续恨下去,等他倦了,她就离开。
燕珝写得很快,不一会儿,一张纸上便铺满了墨迹,他拿起吹了吹,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