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燕珝看向她。
“陛下去过……季大人别苑罢,”云烟道,此时也不怕他不开心了,“满山梅花,季大人答应等盛开的时候,去那里赏花。”
“肯定很好看。但是……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去看,便要等来年了。”
云烟有些失落,她满心盼望着同六郎婚仪过后,住在别苑,每日醒来便是郎君和开得漫山遍野的梅花。
如今却在深宫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宫中也有梅园,喜欢梅花,不能在宫中看吗?”
燕珝靠近了些,半搂着她。
云烟摇头,“今日经过了的,宫中的梅花是精致,被那么多宫人养出来的名贵品种,好看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
“但我就是想看山上的,”云烟缩了缩脑袋,“当时期待了很久来着。”
“……若不成,便罢了,我知晓陛下不喜我提季大人,也不会同意我出宫。我也就是说一下,或许明日就不想了,换别的条件罢。”
“去吧。”
燕珝松了口,将她完完全全抱进怀中,“那便这么说定了。”
云烟感受着自己发顶被男人的下颌轻轻磨蹭着,将头安然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忽地发觉,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亲密的睡姿。
次日一早,凌烟阁送来了满桌佳肴。
燕珝又一次用强权逼迫着云烟吃下,在她即将要发恼的时候,笑了出声。
“好了,够了,糖包吃多了也会腻,记得喝药。”
他正准备起身,临行的时候让云烟给他系了腰带,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腰间的护身符,道:“你还未醒时,徐贵太妃遣人来问朕,需不需要给贵妃送几个教导礼仪规矩的女官。”
云烟看他一眼,“陛下怎么说,答应了?”
册封礼还未成,日子定在三月初。时间仓促,宫中又没有别的主子,事情便交给了徐贵太妃。
因着昨日郑王妃一事,云烟对徐贵太妃印象不是很好,道:“不会……折腾人吧。”
声音弱弱,看向燕珝。
燕珝不置可否,只是道:“朕确实答应了,但贵妃别忘了昨晚同朕说的话。”
“什么话?”云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不是……”
二人对上视线,云烟抿唇,好好,这世上的恶人都由她来当了,燕珝倒是给自己留了个好名声当圣人。
燕珝道:“那女官从前折腾过明昭皇后,只是她在宫中多年,极有威望,教导过不少皇子公主。朕当时明着不好动她,只能暗里敲打。”
“似乎不够解气,”燕珝迎着日光,粲然一笑,“现在想起她从前欺负朕的妻子,朕便觉得心口疼。好贵妃,便帮帮朕。”
云烟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
简直……简直、像在撒娇。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说话,让她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飞起了红润,语速飞快:“知晓了知晓了。”
她又不会,她该怎么做啊……云烟心中忧愁,捏着手指。
烦心事可真多。
燕珝叫来茯苓,同之前一样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别忘了她按时喝药针灸,还有用膳一类的杂事,事无巨细。等到孙安催了第三遍的时候,才不耐烦地走出了永安宫。
云烟觉得他这人真是奇怪,叮嘱茯苓的时候不觉得烦,孙安刚说两句话就烦了,真是善变的人。
茯苓见她神色怪异,过来道:“娘娘,怎么了?”
云烟攥着掌心,“没事。”
“没事便好,”茯苓道:“一会儿教导规矩的女官便来了,娘娘……”
她语气里有些担忧,道:“她性子不是很好,说话若是不好听,娘娘别放在心上,不要委屈了自己。”
从前的阿枝是如何被张尚仪折磨的,她历历在目。如今回想,都觉得心痛。
娘娘当时哪里见过这样口口声声礼仪规矩,却根本不讲半点情面的人。明明有许多次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顾及刚恢复皇子身份的晋王,不敢发难。
云烟看她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茯苓一顿,“奴婢在宫里这些时日也打探了些消息,听说这个张尚仪……”
话音未落,便远远瞧见有几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嬷嬷过来了。
“便是她?”
云烟看着为首那位,瞧着面相便觉得不大好相处。
“是,”茯苓拉着云烟的手,道:“娘娘,若是她惹了娘娘不高兴,奴婢一定第一个上去……”
“不用你,”云烟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茯苓愣住。
听着那张尚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跪在身前,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仪。
“尚仪局女官张氏,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第72章 矫揉
张尚仪体态端正,不卑不亢,动作标准,看着极有气度。
身后跟着的几个尚仪局的宫女也同出一脉,动作中没有分毫差错,甚至头上耳上佩戴的饰物都没有半分摇晃。
随着抬手落手的动作,连衣物的摩擦之声都被减轻到最小,什么也听不到。
看着……像是画卷中才会有的端方仪态。
云烟来了兴致,想起昨日与今晨燕珝所说,掀起眼眸打量了为首的张尚仪一眼。
她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整整齐齐地盘在脑袋上。她知晓宫中和民间都喜欢抹些头油,让头发顺滑服帖的同时还能带来香气,很受女子欢迎。譬如季长川别苑中那个侍女就抹了厚厚的桂花头油,闻着冲鼻子。
但张尚仪抹得很克制,不知是什么香味,淡淡传来并不突兀,反而给人增添了不少亮点。
云烟不大能将她同那个燕珝和茯苓口中,刁难明昭皇后的女官联系起来,她看起来虽然严肃古板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正正经经,没有那样歪门邪道心思的。
凌烟阁中一片寂静,在张尚仪带着宫女行完礼后便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张尚仪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云烟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样,“抱歉,方才出神了,未曾听到。张尚仪说了什么?”
张尚仪一顿,哪里被这样对待过,但在未探清对方虚实之前,她还得先忍着。
在云烟的目光注视下,只能再度行礼问安。这回这位云贵妃倒是没说什么了,轻笑一声:“原来是张尚仪,快快请起。”
“茯苓,你瞧瞧你,张尚仪来了也不知晓告诉我一声,没得怠慢了张尚仪,显得咱们多失礼呀。”
云烟脆生生的声音有几分熟悉,音调完完全全是曾经听过的模样。张尚仪一愣,起身抬头。
只见身着水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的妙龄女子歪歪斜斜地靠在贵妃榻上,头上的朱钗随着主人懒洋洋的动作一摇一晃,叮当作响。
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还不尽兴似的,抬起手来对着光瞧。
未等她开口,便又听云贵妃对茯苓道:“哎哟,你看我这指甲……”
“娘娘,这指甲如何了?”
茯苓很是配合,皱着眉头,围上来打量瞧着,将张尚仪晾在一边。
“你觉得,染个指甲怎么样,就我现在身上着颜色好不好看?”
云烟声音娇俏,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妖妃。
纯洁澄澈,和她无礼放肆的举动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张尚仪看得差点无法呼吸。
她教导过这样多的皇亲贵戚,以她的资历,就是公主也要规规矩矩喊上一声“尚仪”,等着她的教诲。这个云贵妃就这样张狂无礼,见到她来半点不敬重,反倒自顾自没规矩地半靠在贵妃榻上,玩指甲?
可更让她震惊的是,云贵妃的脸。
哪怕来之前被徐贵太妃叮嘱过,也不由得恍了神,眼前女子的面容同三年前那个晋王侧妃的容貌渐渐重合,和印象中的模样一点点对上……简直一模一样!
张尚仪怔愣不过一瞬,还未从那容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见云贵妃不满蹙眉。
“尚仪这般直视着我家娘娘,”茯苓端着手开口,“是什么意思?”
视线转移到茯苓身上。她记得茯苓,她不是……不是原本明昭皇后身边伺候的么?怎么会在这里,一瞬间脑中的思绪乱了,张尚仪回话不及,只听云烟道:“茯苓,张尚仪是不是耳朵不好啊?”
“怎么咱们说话,半点都不带回复的。”
云烟惋惜,拉长了声音:“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么?我知晓我不是高门贵女,但也踏实本分,不知哪里得罪了张尚仪,竟然被尚仪这样怠慢。”
“不,不是……”
张尚仪瞧着她的脸,乱了心神,几乎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好在毕竟有这般大的年岁,强撑着将自己的心慌压制下来,换上了沉着的语气:“娘娘天资,如仙女儿一般。老身看出了神,还请娘娘恕罪。”
算是恭维了。往常的张尚仪哪里同人说过这些,今日若不是一时失仪,她才不会对这等粗俗之人这般说话。
云烟换上了笑眯眯的表情,就在张尚仪准备继续开口上课的时候,听眼前妆容精致的女子道:“尚仪既然这般夸我了,我也不好真的怪罪尚仪。尚仪知错便好,具体如何惩罚……我初入宫,不大清楚,但是想来尚仪是清楚的,对不对?”
张尚仪袖中拢着的手一紧。
“娘娘这话是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呀,”云烟看了看茯苓,同她一笑,“尚仪今日来,不就是教我规矩的么?那便按着宫规来嘛。随意直视我的容貌,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这要如何惩罚?还有我说话,张尚仪好像没听到一般,方才竟然还反问我,这该如何罚?”
“娘娘你……”张尚仪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越是听她说话,一张皱纹铺满了的老脸上,纹路几乎又深了些,硬生生掐着手,“……直视天颜,是不敬之罪,不尊主令更是大过,娘娘一上来便将这么大的名头安在老身身上,老身不知何处让娘娘不悦,竟然想要了老身这条命么?”
她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显然已经被云烟这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激怒了。
云烟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在茯苓身旁缩了缩。
“尚仪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在问尚仪吗……想着尚仪一定是宫中最懂礼仪规矩之人,正巧尚仪自己说自个儿犯了错,顺着话问下去而已,没想到尚仪会这么想我……”
云烟埋着头,一幅极其委屈的模样,“好好,那便不罚了,尚仪说什么,就什么吧。”
茯苓拉着娘娘的手,连声安慰:“娘娘别哭,娘娘的委屈奴婢都知晓。谁叫咱们才进宫什么都不懂呢?哪里知道宫中有这么吓人的女官,竟然能对着主子这么说话。怪奴婢不会经营,在宫中没有根基,娘娘,这点委屈咱就先咽下吧,日后便好了。”
“你说得有理。”
云烟装模作样吸了几声鼻子,又觉得自己装得不太像,反倒给整个鼻腔都吸的凉乎乎,难受得很。只好伸出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收回手时在眼睛处揉了揉,带出点红来,才抬头,我见犹怜地看着凌烟阁内众多宫女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