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莫名其妙。
云烟如今看那个露台都觉得处处不顺眼,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选凌烟阁。
她撇过头,“今日点心可有多的?”
“有、有。”茯苓一喜,只道娘娘又想通了,正打算说些什么,便听娘娘道:“送去给太医院的胡太医用,他日日来为我诊脉,也算辛苦了。”
云烟叮嘱道:“让小厨房多做些好的去。”
茯苓犹豫道:“娘娘不是想见陛下?”
“不想,绝对不想。”云烟看着桌面,声音冷淡,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直到小菊来,面上带着笑。
“娘娘,陛下说,让娘娘更衣,下了朝便带娘娘出宫去。”
云烟一愣,指尖稍稍蜷起。
小菊的声音仍在继续,她道:“陛下说,娘娘不来见他,他便想着法子来见娘娘。今日终于想到了,带娘娘出宫去,也算遵守诺言。”
小菊见云烟坐在椅子上不动,疑惑道:“娘娘,怎的看着不大高兴?”
云烟摇头。
“不是不高兴……”
她咬着唇,道:“走罢。”
再不走,梅花便要谢了。
第74章 梅山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精美的葡萄花鸟纹银香球散发着宜人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云烟觉得自己很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是一个拥抱,他们之前明明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在他惯常处理政务的勤政殿,他曾经还那样让她失神过。
他们亲吻过,也不是头一回拥抱,在榻上他们手牵着手,被他搂住入眠。
一同坠入梦乡。
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她如今也是他的贵妃,就算是他要做些什么,也是合乎礼法的。
可她还是会因为一个意味不明的拥抱和安抚,慌乱了这样久。
她恍惚地想了许多次,却始终不敢沉下心来仔细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下意识地逃避着所有的想法。连着两日都不曾好好入眠,或许还有着习惯了燕珝睡在身边的原因,她躺在凌烟阁自己命人布置好的榻上,明明温暖柔软,却还是睡不着。
这样过了两日,本就身子不算好的她更有些精神萎靡,要不是燕珝盯着她用膳,顿顿不是自己盯着,便是让茯苓盯完细细将用了什么全部汇报给她,只怕早就又病倒了。
马车中,云烟迷迷糊糊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出了宫。
……她以为,她这辈子可能都要关在那深宫之中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刻,能自在地坐在宽敞马车的软垫上,身后靠着圆乎乎的靠枕,手边是剥好了的橘子和散发着暖意的香炉,茶水咕噜噜冒着泡,气氛安谧又宁静。
如果身边没有一个淡着神色讨人厌的男人的话,云烟真会觉得今日是完美的一日,适合好好睡上一觉。
马车上也不好做什么,云烟起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燕珝在身旁,不知为何,起初有些烦躁的心竟也缓缓平静下来,靠在软软的软垫上,眨巴起了眼睛。
燕珝似笑非笑地瞧了半天,终于在她忍不住头要掉到桌子上的时候靠近,将她的脑袋托住。
“行了,困了就睡,路程还有一会儿。”
云烟的睡意在燕珝靠近的时候瞬间醒了大半,又在男人伸手托住她,将她的脑袋放到肩膀上的时候醒了另外一半。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方想抽离,却又感受到燕珝温热的身躯,还是忍不住继续靠着。
她闭上双眼,装作没什么反应的模样,点点头,嘴上还客气道:“多谢陛下。”
马车虽好,软枕也舒服,却没有靠着脑袋的地方。出行装束再简洁,她脑袋上也是束好了发髻,带着钗环的,有些重,靠着正好。
云烟毕竟还是困了,也没那么多矫情的心思,马车摇晃着,马蹄声哒哒在耳边盘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中。
燕珝一动也没动,少见地有些僵硬。
她方才一瞬间想要抽离他都看在眼里,也做好了她装模作样打着哈欠可能会转去另一侧,远离他的准备,却不想她竟然真的靠在了他的肩膀。没什么肉有些瘦削的脸颊靠在他肩膀处的衣衫之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钻进他的衣领,靠近他的脖颈,隐隐有些发痒。
时间忽然就变得很慢,静谧无声中,逐渐变得悠长的气息在耳边若隐若现。
燕珝忽然觉得很渴。
可他怕惊动云烟,看着茶水冒了泡也没喝,另一侧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茶壶拿起,远离了小炉,茶水冒着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如今,只剩车轮与马蹄之声了。
燕珝看着她与自己之间还存在着的丝丝缝隙,二人坐在马车两侧,可女子的头却歪歪斜斜倒在肩膀上,也不知舒不舒服。
他垂眸。
马车还是太大的,既然是便装出宫游玩,不好如此张扬。回程的时候,换辆小点的来好了。
最好要同他紧紧坐在一起,不能分离的那种。
燕珝打定了注意,看着女子逐渐放松的脸颊,崩了许久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这两日并不好过。
他这样了解她,自然知晓她所有情绪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了什么,她面上的那些小表情,没有一个能瞒过他的眼睛。
明明可以强硬地让她想清楚,可这次,他忽然有些想要装傻。
不想将话都说明白,他想看看她会如何选择,会如何做。
等了两日,只在自己极其想念的时候同她一道用膳。剩余时候,全都很克制地自己处理公务。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现在的他早已不记得没有阿枝的时候他是如何处理政务的,只知道现在的他,没了她不行。
不是她不能离开他,是他离不开她。
燕珝抚摸着书脊的手指带上了一点力道。
她的脑袋还靠在自己的肩膀……这算是她的选择吗?
是她自那日之后,愿意做出的选择吗?
还是……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舒服,靠着睡一路也不错?
燕珝抿抿唇,将身子更靠近了她一点。
无所谓了,她只要能接受自己,管她心中如何想。
燕珝曾经最讨厌话未说事未做,心里却想了千百转的人。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一步步迁就着她,忘了自己从前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人真的会改变吗?燕珝想,云烟这般……她能开心就好。
马车渐渐停下,燕珝在里面未说话,外头的人便也不敢贸然扰了主子。寂静之中,燕珝缓缓垂眸,看着已然睡着了的娇靥。
车厢里暖和,云烟可能真的是累了,睡得熟,半点没有感受到马车已然停下。脸上睡出了几条红痕,看着甜软得很。
要是醒着能同睡着一样乖巧该多好。
燕珝沉默一瞬,最终还是选择轻柔地伸出手将她抱起,她确实睡得沉,衣服厚重,手打横抱起她的时候感受到柔软的身躯被比她更软的衣料包裹着,竟然有些心猿意马。燕珝感慨自己愈发降低的自制力,将她抱下了马车。
云烟被抱在怀中,完全被环绕着的感觉还算舒适,将头往男人的脖颈处蹭了蹭,像只熟睡的猫儿。
燕珝感受着她的动作,呼吸一滞,面无表情地下了车。马车外毕竟寒凉,云烟似乎瑟缩了下,又因着他下车的动作稍微醒了些甚至,眼睛睁开一条缝随意扫了扫,在瞧见燕珝俊颜的时候又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郎君,”她声音含糊,近似呢喃,“……慢些,冷。”
她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厚重的衣领里,但燕珝还是听到了。
有许久没有听到她这样依恋地唤他郎君了。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抱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进别苑的步伐都缓了些,沉声安抚道:“知晓了,睡吧。”
得到他的回应,云烟更安了心,迷迷糊糊地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继续闭上了双眼。
燕珝指尖紧得都有些发白,要不是大麾极厚,只怕都要捏痛她的肩膀。意识到这里,燕珝闭了闭眼,将手放轻了些,几步近了屋内,让她睡会儿。
叫来随侍的太医,确定只是困倦没有旁的事情后,燕珝才解下披风,坐在她身边。
看她睡得香,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来,燕珝叹口气,坐在桌边翻阅起书册。
云烟费劲睁开眼,在感受到光亮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从路上一直睡到现在。
还未起身,便听见燕珝同人在外间的说话声。她坐起身缓了缓,等彻底清醒过来之后,才披上外衫,蹑手蹑脚下榻。
里屋的榻旁有张长桌,她记得进屋的时候迷迷糊糊瞧了一眼,上面什么都没有,这会儿其上已经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奏折朱批。不禁咋舌,出来游玩还这样操心政时,也不怕把身子熬坏。
云烟拢着外衫,听他在外面说话只怕有什么要紧的事,百无聊赖地在里间等着。鞋松垮地套在脚上,也不觉得冷,坐在了桌边的座椅上,似乎还有着燕珝留下的温度。
看来刚走没多久,那也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谈完。
她打了个哈欠,拿了张纸沾了墨,随便瞧着燕珝的字迹写了什么。
燕珝进屋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云烟神情专注,没发现他已然结束了谈话进来,面上带着睡饱之后的闲适,乌亮亮的眼睛瞧着书页。
她姿势不算端正,有点趴在桌上的感觉,歪着脑袋将笔头一点点落在纸面上,不知在写着什么。写一写,还看一看桌上的其他纸页。
燕珝眼底噙着笑,方才处理政务紧绷的神经又一次放松下来,自己也学着她的样子歪了脑袋,靠在屏风处瞧着她。
云烟写完几个字,终于抬头发现了燕珝。
她猛地收起纸页,双手一扑将自己的方才写出的字都压在手下,先发制人道:“陛下怎么走路没有声音的,还偷看!”
“哪里是偷看,”燕珝理直气壮,“朕有半分躲的痕迹么?”
云烟一噎,自以为掩饰很好地将手下的纸页团起在手心里,声音虚了些:“陛下站多久了……不累么?”
“姑且当你是在关心朕了。”
男人手一放,缓步往这边来。
云烟藏东西的动作哪里有他快,燕珝长眉一挑,“写了什么不能让朕看的?”
“没写什么啊,”云烟一急语速就有点快,“就是随手涂画,陛下就别看了,免得污了您的眼。”
燕珝本就是逗逗她,见她这样的反应,反倒来了兴致,扬声道:“贵妃大作,朕怎能不看?”
云烟埋在掌心中的纸团被燕珝轻而易举地包住,掌心被动作不经意勾了勾,云烟一痒下意识松手,便看见那纸团被男人牢牢抓住了。
认命,云烟撇下唇角,反正她也没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