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能感觉到燕珝摇了摇头。
“不是被朕用旁人的性命强迫着留下,”燕珝的手似乎也有几分颤抖,“是……”
他极少有这样完全说不出话的时候。
用剑用弓,最忌手颤。自幼便被师傅教导着不可轻易颤动,极稳定的手如今在她的面前,不由自主地轻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烟总觉得,现在的燕珝,无形之中比从前虚弱了不少。
他病了?瞧着却没有半点痕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云烟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没来由,明明和他认识不久,却好像对他的情况很熟悉一般,有什么变化,几乎都可以察觉。
但此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燕珝的手还在她面前,她抿着唇,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陛下总让妾留在陛下的身边,但妾明明已然安分待着了。”
云烟摇摇头,“是陛下太贪心,想要妾的人,还想要妾的心也完完全全属于陛下。”
“陛下,”云烟似乎是在叹息,“陛下是从未和女子好好接触过么,为什么总是如此生硬。”
男人的指尖稍蜷缩了些,但还是放在她眼前,可以轻易够到的地方。
“是朕有些贪心了。”
“交易也不是这么做的,”云烟道:“让妾留在陛下身边,咱们是做了交易的,然而今日,陛下就想用一个无足轻重的盖头,换来妾的一整个心?”
“……这也太不公平了些。”
云烟抬手,将盖头拉了下来。
重获光明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燕珝微红的眼角。
“这样的盖头,妾自己亲手绣过一个,比这个好看。”
心里似乎有些酸涩,云烟努力辨明这个酸涩究竟是源于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的同情,还是……是不是自己真的对他有所心动。
她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是最最普通,极其常见的一个乡野农女。同村子里的那些小娘子们没有本质区别。
她也会因为旁人的示好便软了心,一个月来的相处,云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半点心软的时刻,无论是燕珝看望自己的眼神,还是在她面前的一次次退步,甚至带她出宫玩耍。
云烟或许也有心意迷乱的时候。
特别是在那日清晨,她梦到了和燕珝彼此作一对交颈鸳鸯时,她觉得自己似乎沉沦地……有些太快。
但是不可以。
她仔细思索过,她对燕珝如今心动的点,都是燕珝原本表现给他原本的爱人的。她如今得来的一切,是属于明昭皇后的。
若没有明昭皇后,燕珝只怕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他再好,心也不是自己的。
这不公平,他不爱她,却求着她的爱。
这一点也不公平。
云烟抿着唇,道:“陛下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再来告诉妾,讲明白妾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满意。”
她垂眸,“妾已然是陛下的贵妃了。”
他应该知足了。
即使是帝王,也不能什么都要吧。
云烟以为自己说这话,会让燕珝不高兴。
可她似乎听见了他的笑声,短促又突然,但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朕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被朕推着走。”
燕珝收回手,将她的盖头接过。
“还是朕的问题,朕当皇帝久了,拿惯了主意,忘了朕的云烟早就学会了思考,”燕珝眸中神色复杂,但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味在其中,“朕也很高兴,云贵妃能这样坦诚地告诉朕。”
“比起随口答应,朕还是更喜欢云贵妃明明白白地告诉朕,你的心还并不在朕这里。”
云烟没有回答。
她要怎么告诉燕珝,她太容易被旁人影响,以至于她觉得这短短一月的相处,就已经让她为了燕珝数次心软。
明明不应该,根本不应该发生。心动毫无征兆,却来自本能。像是她天生就应该目光追随着他,站在他的身旁。
其中弯弯绕绕的东西,让她有些疲倦。目光看向燕珝,男人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看她抬眸,浅浅一笑。
“无妨,”燕珝勾了勾唇,“无论其中有无情爱,起码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
云烟点头,她不否认。
名正言顺地上了皇家玉牒,她的名字真真切切地记录在册,叫了这么久云贵妃,今日之后,才真正地名正言顺。
她看着燕珝手中,有些烫人眼的盖头。
心中忽有什么想法一溜而过,她拿起它,倏然道:“陛下总说让妾留在陛下身边,但陛下有没有想过……”
“这一切并不是随妾的心意,而是随陛下的心意呢?”
云烟看向燕珝,男人微微一顿。
“什么意思?”
燕珝倒是头一回听她这样说,和平日里故作的柔顺乖巧不同,她未曾收敛自己的锋芒,想法直白又坦诚,眼中似乎有着勃勃光芒,不加掩藏。
她有想要的东西。
这样久了,除了保住旁人的命,她第一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的东西。
燕珝忽地展颜,“云贵妃何不好好解释,或许朕能明白。”
“陛下说了这样多次,妾都听腻了的话。”云烟接过盖头,想往上盖,但头上的发冠有些高,一人之力戴不上去,无奈地看了燕珝一眼。
燕珝看着她的动作,眼眸微动。
“朕来吧。”
他轻轻抬手,将她的盖头完完全全地盖在了她的头顶,前端掀起,露出她好看的眼瞳。
“陛下何不想想,你我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由妾来操控。想要妾留在陛下身边,首先要陛下,只在妾的身边。”
云烟说完,将盖头放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伸出手,虚虚抬高。
“该做出选择的,是陛下。”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畅快过。
无论是反客为主,还是真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都让她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自己做主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切实地感受到,或许在不知不觉中,燕珝这样强势地影响到了她的选择。
她也会学着燕珝的模样,理清什么是她想要的,她能给燕珝什么,而燕珝,又能给她什么。
这似乎叫做成长,但云烟来不及细想,手就被一个宽容的大掌包裹住。
“贵妃说的话,朕会好好考虑。”
燕珝接过她的手,“不在现在给出答复,是基于对你我二人关系的尊重。既然贵妃给了朕选择的机会,那朕自然需要时间,来想想朕究竟要什么。”
其实他想要的,无非也就是她一人而已。
但他不能这么讲。她成长了,已然不是从前那个模糊着泪眼,悲切地瞧着他的阿枝了。
他这样的话语只会换来云烟的一笑,随即便是云烟淡漠的声音,她一定会说:“这不是陛下想要的。”
燕珝拉着她的手,“朕忽然觉得,不应该在当初……”
当初他自以为是在保护阿枝,让她安心待在后宅什么都不了解,她或许也多次想要了解过他在前朝的一切。
可他太过自负,总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太过自负,便会被蒙蔽双眼。
那时若不是他以保护之名,完完全全将她禁锢在晋王府那个笼中,只怕她可以成长的更快。
归根结底,他当初不信任她能保护好自己。可他其实……做得也不够好。
她早就应该成长,是他折断了她的羽翼,美其名曰保护,却让她丧失了自我保护的机会。
燕珝骤然缩紧了手,明明早就想明白了的事,可如今再次想起,还是会心中一痛。
“什么?”
云烟抓住他语气中的遗憾,敏锐发问。
“没什么,”燕珝一笑,“朕遗憾的事情太多了,早已记不住最后悔的究竟是哪件事。但朕能告诉贵妃,朕最不后悔的,就是今日……”
他抬抬手,“就是今日,抓住了贵妃给出的机会。”
说不出是欣慰,还是什么样的感受,燕珝将她的盖头放下,道:“婚仪朕准备了许久,走罢。”
云烟被人扶上了轿辇,即使盖着盖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精致,无论是香气还是触感,只怕都非凡品。
她也是凡人,哪里会不喜欢这样精致的好物,唇角微微上扬,坐得安稳。
她彻底想明白了。
她和燕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她留在他身边讨好他。
而是他对她有所求,他要来费尽心力得到她的一颗心,不仅仅是留在身旁,而是全心全意的依赖。
盖头随着轿辇微微摇晃,笑容稍稍有些凝固在唇角。
其实燕珝和她都错了。
她再愚笨,也知晓,爱根本不是谁可以强求来的。
爱一定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在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太功利,以爱为目的的相处,且不知能走多远,光是付出的那个人若长久地得不到回报,应当也会放弃吧。
燕珝身为帝王,真能做到置天下美人于不顾,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盖头之下,云烟咬住了唇。
在燕珝心悦她之前,她是不会先喜欢上燕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