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的面纱与玉白的肌肤相衬,显得人更玉雪可爱,让本就上挑的眼尾减弱了些张扬的攻击性,反倒让人觉得柔弱可怜。
云烟这会儿也确实觉得自己可怜。
她哭丧着脸,磨磨蹭蹭不想下船,拉着茯苓的手摇着脑袋,“陛下你们先走罢,等人都散了我再出去。”
“没人能看见,”燕珝叹气,“面纱都挡着的。”
“就不能戴帷帽么……”云烟哀声道:“面纱遮不完全呀。”
半透着的面纱让地下的肌肤若隐若现,仔细瞧着确实能看出些异样。
“没有人敢直视你的,”燕珝耐心将她的手从茯苓处拉过来,“站在朕身边,谁能靠你这么近。”
“不丢人么,会不会有人问为什么要戴个面纱。”
燕珝将她的面纱系紧,确保一会儿就算风大也不会将其垂落,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是凉州人,各地风俗习惯不同也是正常的,旁人不会那样在意的。”
他低声道:“别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云烟听他这样说着,隔着面纱按了按唇角,“……再也不吃炙羊肉了。”
“走罢。”燕珝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想通了,牵着她的手走上甲板。
岸边风有些大,云烟紧张地按着面纱,但其紧紧绑在耳后,让她稍稍安了安心。
入目便是码头处,浩浩荡荡的人头密密麻麻地俯拜,拜见着前来南巡的帝王和贵妃。
领头的是兖州刺史周茂才,在他之后便是州郡的长官太守等。众人迎接着燕珝下船,一直到最后,云烟脸都笑僵了才意识到旁人也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遮住了半张脸,倒是给她省了些事。
要见人,今日便不能穿得同在船上,马车中那样简便舒适,鎏金线凤尾长摆宽袖裙让她上车的时候都有些踉跄,犹豫了一瞬,还未等她动作,燕珝便无声无息轻抚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搀扶着她的小臂,半推着将她送了上去。
云烟上车前,回首只看到众人有些惊异,打量的眼神。
州府自然同之前的小城不同,不仅大上许多,也更为热闹,和沿途经过的城镇相比,这里简直算得上半个京城了。
沿途走着都有百姓恭迎,云烟努力做到目不斜视,让自己坦然自若面对着百姓的欢迎,燕珝坐在他身旁,瞧着就平静许多。
“陛下知道吗,”云烟忽地心生感慨,开口道:“陛下登基那日,妾便同当时的邻居一道在街边,也是这样夹道跪拜着,恭恭敬敬磕了好几个头,直到再也看不到陛下的身影。”
燕珝沉默了一阵,拉住了她的掌心。
“那日你在京中?”
他声音低了几分,问道。
“嗯,”云烟道:“刘婶子说京中那日会很热闹,便去看了。”
“还看了什么?玩得开心吗?”
燕珝听着声音倒没方才那一瞬间那样沉寂,却有些刻意的上扬,像是特意在她面前掩饰着失落。
云烟瞧他一眼,换上轻松的语气,“看了沿街的戏台子,还有满城锣鼓喧天,敲得耳朵都要震聋了。”
“那么热闹?”
燕珝轻笑,“还以为都和宫里一样冷清。”
“宫里怎么会冷清,陛下说笑了吧,”云烟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坐姿,“那可是登基大典,那样重要的国事,怎么可能会冷清。”
“国事”二字被她咬得极重,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国事了。”
燕珝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上扬着唇角,“这么聪明啊,云贵妃。”
“也不看是谁教的,”云烟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陛下是明师,妾也是好学生。”
二人说着,直到马车停下,云烟才想起这会儿并不在宫中。
周围明显寂静了不少,到了行宫,燕珝率先下车,将云烟半抱着下来。
刺史周茂才领着头说了几句吉祥话,先是赞颂了陛下功德,又开始称赞起云贵妃的风姿,云烟起初还觉得当不起,直到瞧见燕珝半点不见波澜的脸色,才镇定了许多。
……怎么能有人做到被人夸奖还面不改色的,这样的人可太恐怖了,这么能忍。
进了行宫,兖州毕竟不大,商贸也不如京中和扬州繁华,比宫中稍简朴些,却也富贵堂皇,瞧着便是难得一见之地。
胜在山灵水秀,听周茂才说,行宫之后十余里便有一座神山,许多百姓极信山神,多有供奉。
燕珝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进了行宫,将云烟安置好后,才道:“今晚或有宴席,你可要参加?”
云烟咬唇,想着自己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点了点头,“去。”
“好,”燕珝着人吩咐了什么,继续道:“还要在此待上几日,此处行宫都是宫中之人,不必拘束。”
云烟点点头,“妾知晓的,陛下忙去吧。”
南巡本就是国事,不单单是陪她出来玩耍,外头这样多的臣子长官,只怕也不好应付。
燕珝揉了揉她的耳尖,“你好好待着,若无聊便去寻付菡玩,郑王妃有孕,便别扰她了。”
云烟倒是疑惑着,平日里燕珝什么都不管,这会儿竟还记挂着郑王妃有孕,让她别去打扰?
变了个性子,云烟奇怪着,但还是道:“好。”
燕珝回首瞧她几眼,见她笑得单纯,面纱之下上扬的唇角都快显出来了,最终还是道:“朕忘了,你很聪明,不需要朕这样提醒。”
离开前,他道:“郑王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你独自待着的时候还是小心些。”
说完便离开了。
云烟还未反应过来,郑王不应该是陛下的兄长么,他忙也该是为了国事,有什么好小心的。
想法转过脑子,才想起那日她在勤政殿听到的燕珝同他弟弟的对话,似乎在皇族之间兄弟相残是极正常之事。
不禁打了个寒颤,掐着掌心。
她嘱咐茯苓,“郑王妃若是吐得厉害,便让她待在行宫别苑,别跟着南巡了,养胎要紧。”
茯苓也知事,点点头出去了。
周刺史的夫人是个爽朗有礼的夫人,云烟对她印象不差,她来请见,云烟瞧了瞧自己的面纱,还是颔首请她进来。
郑王妃也来了,不是她邀请的,而是她自己孕中散心,转着转着就来了她这里。云烟总不能当着周夫人的面将人赶出去,面纱下的笑容笑得有些僵。
周夫人确实带来了礼物,说是不知晓云贵妃喜欢什么,但知晓云烟年轻,便送来许多带着当地特色的珠花布匹,都是些年轻女孩儿喜欢的。
云烟不清楚来意,这会儿付菡也不在身边,自己学着独当一面,坐得端正,像个真正意义上端方雅致的贵妃,浅笑着看周夫人同她说话。
周夫人比她大上十几二十岁,云烟差点有几次都受不住她的恭维了,但还是点头应下。
待她走后,郑王妃留下,道:“娘娘。”
云烟看向她,“怎么了?”
“妾来寻娘娘,便是有事要说,”郑王妃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今日宴饮,兖州这边有献舞的。”
“宴饮有歌舞也是正常……”
云烟声音骤停,“什么意思?”
郑王妃深深地看了云烟一眼,“妾知晓贵妃娘娘秉性,同娘娘亲近,这才来告知娘娘。”
“今日献舞的舞女,只怕大有来头。”
郑王妃轻声道:“娘娘当心些。”
云烟瞧着她的神色不似做伪,“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娘娘帮妾出来,妾感激娘娘,”郑王妃垂首,“同娘娘待了这样久,妾是希望娘娘好的。”
“那你怎知……”云烟斟酌着措辞,“还大有来头?”
“妾的祖母是兖州人,早年在兖州还算是大族,今日下了船,便有族老联络着见了几位夫人。”
郑王妃几乎是投诚的话语,“今日歌舞,是兖州掌河运兵曹的秦校尉,此人年岁不小,碌碌无为,应当是想借力在告退之前,往上再爬一爬。”
也算是合情合理的操作了,云烟颔首,“纵是如此,提前告知于我也无用,一切不都得依靠着陛下的心意来么。”
茯苓走近,示意着时辰。
她站起身送客,“多谢王妃提醒了。”
郑王妃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告退。
云烟垂首,掩饰住一瞬间的黯然,“更衣吧,不能迟了。”
今晚的宴席设在行宫碧霞殿,听说此殿早晚可见如画烟霞,故得此名。
云烟瞧见燕珝的时候,他正系着腰带,腰间那同他一身格格不入的护身符极为显眼,不只是怎样的心思,她开口道:“陛下,还是将护身符取下吧。”
总有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燕珝摇头,“朕喜欢,戴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云烟也不再坚持,只是垂眸不语。
燕珝察觉她心情稍有低落,捏了捏她的指尖,“可是累了?听说刺史夫人下午去了你那里。”
云烟展出些笑颜,“是有些,主要还是嘴唇有些难受。”
燕珝颔首,“一会儿别吃辣的。”
“知晓啦,”云烟语气轻松,“走罢。”
帝王贵妃入席,云烟坐在高高上首,燕珝身旁,瞧着下方众人神色不明,面纱之下的唇瓣轻抿。
不过闲话几句,刺史带着众人敬了酒,便有一中年男人朗声道:“陛下,臣知晓陛下博览古今,精通琴意,今日寻了上好的乐师,还请陛下赏脸一听。”
云烟瞧他一眼,应当就是郑王妃所说的秦校尉了。
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是寻人献舞,说的却是乐师。
燕珝自然应允,他继续道:“有了好曲,没了舞者倒是可惜,臣前些日子遇得一位舞蹈大家,极擅胡旋舞,擅鼓上水袖之舞。”
燕珝颔首,“好曲自然要配舞者,请上来。”
他摩挲着酒杯,云烟视线落在他的指尖,玉白修长,漫不经心。
不过转瞬,鼓声乐声交叠响起,起初稍缓,后又变得极为急促,接连不断的鼓声一阵阵敲打着在座众人的耳后,忽地又平息下来。
一阵寂静后,悠扬的琴声响起。
云烟听到燕珝满意的声音,“月寒。”